晨雾如纱,漫过山境的每一寸草木,将青石小径晕染得朦胧不清。余墨是被山风里一丝异样的空落唤醒的,他习惯性地侧头望向身侧,往常那里总会蜷缩着一团暖软的身影,或是枕着他的衣袖,或是抱着一截开着淡花的枝桠,呼吸轻浅得像林间的流萤。
可今日,只有一片微凉的青石,余墨心头猛地一沉,那种突如其来的慌悸,比当年在忘川河畔失去颜淡的气息时还要浓烈。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在晨雾中扫过带着露珠的草丛,目光急切地掠过山境的角角落落——练兵场的木桩旁没有她的身影,膳房的窗台上还温着她昨晚没喝完的桂花酿,就连她最喜欢去喂的那几只小狐狸,也正蜷缩在石洞口,探头探脑地望着他,眼里满是茫然。
余墨颜淡?
余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循着那微弱的、几乎要被晨雾吞噬的气息快步走向竹屋,推开门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笑语盈盈,只有案几上静静躺着的一封信,和一枚泛着微光的护身鳞片。
那信笺是颜淡惯用的鲛绡纸,上头的字迹清隽灵动,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洒脱,像是怕他担心。余墨指尖微颤地拿起信笺,墨香混着她独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字字句句却像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颜淡余墨吾兄,见字如面。山境小妖初定,尚需人护持,此乃你我共同守护之地,托付于你,我方能安心。录鸣踪迹现于北海,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此番失踪必有蹊跷,我需亲自前往探寻。勿念,待寻得录鸣,便与他一同归来,再与你共赏山境春深。另,护身鳞乃我千年修为所化,遇险可护你周全,万勿推辞。——颜淡留
信纸末尾,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那是他们儿时的约定,意为“平安归来”。可余墨看着那笔画,只觉得眼眶发涩。他太了解颜淡了,她看似洒脱,实则重情,录鸣不仅是她的挚友,更是见证了她与应渊过往的故人,此番前往北海,定然是早已打定主意,不愿拖累山境的小妖,也不愿让他跟着涉险。
颜淡傻丫头。
颜淡(掐着腰看着余墨)余墨当时你还说我坏话了。
应渊(点了一下颜淡脑袋)你以为那,我和余墨都了解你自己,就你自己不清楚。
颜淡看了余墨和应渊一眼笑着没说话。
余墨低声呢喃,指尖摩挲着那枚温热的护身鳞,心头又疼又气。
余墨颜淡以为这样我便会安心?北海凶险,鲛人族领地更是迷雾重重,你孤身一人,如何应对?
余墨转身便要召集小妖,安排好山境事务后即刻追去,可目光扫过练兵场里那些尚且稚嫩的小妖,想起颜淡信中“守护山境”的嘱托,脚步终究是顿住了。
颜淡把这里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能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余墨深吸一口气,将信笺贴身收好,护身鳞系在腕间,目光沉了沉。
余墨颜淡,你且等着,待我安顿好一切,便去北海寻你,此番,断不会再让你独自涉险。
与此同时,北海之上,风浪卷着咸涩的气息,拍打着礁石。颜淡一袭淡粉衣裙,立于一叶扁舟之上,发丝被海风拂起,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海面,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鲛珠镜——那是录鸣失踪前托人送来的,镜中反复出现的,便是一片飞瀑流泉,崖壁如琉璃般剔透,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琉璃瀑。
颜淡录鸣,你一定要平安。
颜淡轻声自语,眼底满是担忧。她与录鸣相识千年,当年她跳下无桥,在凡间漂泊,是余墨相助。而在天界他录鸣是她颜淡的至交好友,如今他失踪,鲛珠镜又指向北海,定然是遇到了极大的凶险,而这凶险,恐怕还与当年的天界旧事脱不了干系。
舟行至北海深处,雾气愈发浓重,就在颜淡凝神辨认方向时,一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清冷,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应渊颜淡?
颜淡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刻骨铭心,哪怕过了八百年,哪怕饮过忘川水,依旧能在瞬间勾起她心底最深的悸动与隐痛。她缓缓转身,只见云端之上,应渊身着银白帝君朝服,墨发高束,额间帝尊印记隐隐泛光,正踏着祥云而来,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颜淡应渊帝君?
颜淡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波澜,语气疏离。
颜淡不知帝君此番前来北海,有何贵干?
应渊落在扁舟之上,舟身微晃,他却稳稳当当,目光紧锁着颜淡,见她面色虽有倦意,却依旧清亮,心头悬着的石头稍稍落地。
应渊本君为录鸣而来。他失踪多日,天界探测器显示其最后踪迹便在北海,鲛珠镜亦指向此处。
颜淡我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也有鲛珠镜?
应渊录鸣失踪前,曾将一枚副镜送入天界,托付于芷惜。
应渊颔首,语气柔和了几分。
应渊他知你重情,定会前来寻他,本君担心你孤身涉险,便赶来了。
颜淡沉默了,她与应渊之间,隔着太多的恩怨纠葛,八百年前的误会,忘川河畔的决绝,凌霄宝殿上的疏离,桩桩件件都像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开。可此刻,他们却因同一个人,来到了同一片海域。
颜淡不必劳烦帝君,颜淡终究还是移开了目光,我与录鸣乃是挚友,寻他是我的事,帝君日理万机,还是请回吧。
应渊颜淡。
应渊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应渊北海并非善地,鲛人族近年与天界颇有嫌隙,且琉璃瀑一带灵气紊乱,暗藏凶险。你一人前往,本君放心不下。
他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心头一阵酸涩,当年他未能护她周全,让她受尽苦楚,此番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她独自面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