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义对岳绮罗很满意。
自他贬谪人间,虽心有不舍,但责任心使然,依旧是一早收拾好行李,随负责调遣官吏的仙倌往人间去了,途中,藏义照规矩找那仙倌了解辖区风水,岂知那仙倌昨夜贪杯多喝了一盅,早上一起来就大闹五脏庙,驾云都成了难事,又不好明说自己犯了酒禁,只想敷衍了事,一落地,就匆匆回去复命了,扔下藏义一人一剑,好不凄凉。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好在龙首镇是个太平地方,邻里和睦,少有是非,加之这些年人间高度繁荣,手机,轿车等新鲜物件层出不穷,人类对神仙的依赖慢慢变小,所以藏义并没有多少工作,闲暇之余就四处走走,既是勘察民情,也是开阔眼界。
直到有一日,藏义登高之时,无意中发现了树洞中潜藏的龙首古村。
龙首古村深藏龙首山鞍部,是一处早就应该被风沙掩埋的古村落,许是上一任仙倌做事潦草,并没有将它呈现在行政地图上,藏义潜心观察数月,发现此地虽然灵气富蕴,于修仙之人却无甚助益,反而叫人没有法子施展术法,也不能使用任何法器,当地人短寿者众,命格凶恶,却一个一个安乐知足,相处的十分和睦,种种矛盾现象,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藏义向上面递了折子,却一直没有回音,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二公子景瑜神君——倒不是二人有过私交,只是他自知性子耿直,不讨喜,又目睹了那醉酒仙倌的做派,不想所托非人罢了。二公子虽在朝中亦是孤立无援的情状,毕竟曾禀直忠言,仗义相助,或愿助他一臂之力。
信函寄出去不久,二公子便亲自下凡,来古村实地探查,藏义又惊又喜,尽心竭力,全程陪同,却不成想二公子了解了详细情况之后沉默良久,只叫他隐藏消息,不要外传,然后就折返回宫,从此再无音讯,日复一日,藏义渐渐冷了心,不做奢望,半月前却突然收到二公子的密令,叫他迎接岳绮罗。
茶肆之中,藏义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言毕,他面对岳绮罗施以大礼,又说:“下臣自知平庸无能,不堪委以大任,但却识得‘忠义’二字,既为龙首父母官,便要护佑一方百姓无虞,恳请娘娘看在无辜百姓的份上,彻查古村之谜,还龙首安宁。”
岳绮罗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一向不喜官场上的场面话,但景瑜既然引她来到此处,那这谜团便一定与药有关,反正都要解谜,多个安定民心的名头,也不容易受阻挠,只是,景瑜既已遣桃枝下凡,又何故添一个藏义?她岳绮罗是三头六臂,一个仙倌“照看”着还不放心是吗?
岳绮罗心中不平,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挑明同景瑜的恩怨,她心思一转,装出一个温婉模样,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将事情应承下来,又说:“将军心系百姓,令人敬仰,二公子得一员虎将,我也安心许多,只是将军威名,区区地仙,大材小用了,二公子那里,我去劝说,定要调将军回天上,朝堂上,也能帮一帮二公子。”
“娘娘误会了,藏义不才,亦无心为二公子效力,为官,只为公,至于贬官一事,二公子曾鼎力相助,想要下臣留下,是下臣不识抬举,推拒了美意。”
“这是为何?”
“说来惭愧,下臣之妻,乃一凡人,此桩婚事于礼教不合,长留九重天,拙荆恐受人非议,下臣既倾心于她,唯愿她过得快活。”
岳绮罗一惊,不承想竟是这般是由,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张显宗,那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中独她一人。
因藏义一直隐藏真实身份,以外乡人面目潜藏古村经营茶肆,岳绮罗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假装藏义亲戚,以家乡战乱为由投奔藏义,在茶肆做活。藏义开铺子本就不图银钱,是以客来客往,生意十分红火,打听消息也非常方便,这一日打烊后,几人将白日里听得的消息汇总一处,鸡零狗碎的事一大堆,却依旧瞧不出什么端倪。
无心一手托腮,懒洋洋的听张显宗说完最后一条消息,有气无力的抱怨:“张家长,李家短,我都听腻了,这里的村民除了藏在树洞子里,思想老土些,衣饰简朴些,哪里有什么蹊跷啊,会不会只是咱们想多了呢?”
藏义并不赞同:“不会,我曾一一探查过村民的灵识,我可以保证,这里每一个人都心存仁善,并非恶徒,却个个都是短寿之命,十苦九难,不得善终,九重天上亦有法度,不会随意糟践凡人,所以一定有问题。”
“但是,他们明明过的十分和乐啊,说不定,就像书里写的那样,这些人为避祸,寻了个交通闭塞的地方过活,时日久了,精神文明得不到发展,旧思想残存下来,一代又一代,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树洞上的封印作何解释?”
“这个嘛,你们神仙也会下界巡视地方官吧,兴许是上一任仙倌为了应付检查,索性将这古怪村落封印住,又马虎大意,忘记解封了,将军初下人间,还不了解这世道,这样懒政的官吏,一直不缺。”
“这,何其荒谬!无心大人这般胡说,可曾设身处地的为古村中人想过?”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岳绮罗拧眉剜了无心一眼,她孤独惯了,不晓得如何同人相处,这几日逼上梁山,言不由衷,过得十分辛苦,她偷偷睨了一眼张显宗,那人木桩子一般不说不动,好似压根瞧不见身边的热闹场面,惹得岳绮罗心里更不好受,她晓得张显宗就是这样子,沉默寡言,又透着一股子阴狠劲,随便看谁一眼,就能把那人活活冻死,从前,她也是这样子,二人狼狈为奸,从未觉得哪里不妥,但是,自从她恢复了前世记忆,许多事就变了,她不再欢喜杀戮,也不在乎长生,甚至心怀愧疚,总想要做些事情弥补以前的错处,花月在她心里扎了根,挖不掉了,那张显宗怎么办,她能感受到他的情意,也对他深怀同样的感情,但时间分分秒秒都在改变,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
许是感受到岳绮罗的目光,张显宗扭脸一看,但见岳绮罗愁眉不展的模样,唬了一跳,忙问她:“绮罗,你怎么了?”,
岳绮罗收拾好情绪:“没事。”
张显宗还想再问,却被岳绮罗打断:“无心,你方才说了什么?”
无心挨了眼刀,不敢再胡扯,唯唯诺诺:“我不过顺口一提,你也瞧见了,这树洞子上结了印,里面的人压根出不来,自然也不晓得外面的情况,闭目塞听的……”
“等等!”岳绮罗又一次扬声打断无心,“你说,里面的人出不来……”
“对啊,树皮上那个印子我细瞧过,样式古老又十分复杂,该是个灵力不低的仙倌手笔,寻常人肯定解不开,千年百年也是要困在里面的。”
“那我们几个是怎么进来的?”岳绮罗扭脸问藏义,“将军,当初你是如何破除封印的?可有难解的地方?”
藏义认真想了一会子:“并无甚难解之处,那印子虽古老,却有些松散,许是封印的年数久了,效力减了不少。”
“仙人能解,凡人却不能解,既如此,村民当从未见过生人才对,但是,将军、还有我们几个突然闯入古村,大张旗鼓的经营茶楼,却不受人排斥,还待我们十分亲善,仿佛村子里面多了几个外人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为何?一个与世隔绝的古村落,当不会这般容易接受新鲜人事。”
“这样一说,的确古怪。”无心附和。
岳绮罗又问:“将军,这古村里面,可有什么渠道同外界联系?”
“据我所知,并没有。”
“那宗庙祠堂呢?祈愿之处,可有?”
“这个地方没有祠堂,但祈福之处倒有一个,村子东北角长了一片大榕树林,村民将其视为天生地养的宝地,寻常人家行婚丧嫁娶之事,都会进林子见树王,据说这树王风水绝佳,揽山抱水,最受村民尊崇,只是那一片地上地下根系虬结,并不好走,我去了几次都迷了路,并没有见到树王。”
“那好,明日,便去瞧一瞧那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