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远了,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时间,天上虽然是挂着太阳了,却没什么光辉,云彩遮着它,是以料峭轻寒,穿厚了热,穿薄了又冷会冷。
妆容不用改动,现在就很好。只换了身粉白的,偏头看又像淡紫色,袖口和领子都绣了栀子花纹的旗装,簪的是和田玉钗,这对钗一直没能戴出去显摆。
其实未时指的是下午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是用午膳的时候,宫里一天只有两顿正餐,一餐在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要是中途饿了可以吃点心小食,夜里还有夜宵可以吃。出发之前,安陵容吃了两块翠玉豆糕,喝了一杯鲜牛乳茶。因为莞贵人也算沾了点治好时疫的功劳,加上人家本身就在恩宠上蝉联三甲(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安陵容再沾沾莞贵人的面子,吃喝用上也更加舒心了。
皇上召见,就不用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了,可以坐专门的暖轿。轿子不算特别晃,但安陵容也是一摇一摇的,在这一步一摇中,安陵容估摸着,要是在皇上那儿待上半个多时辰,就该饿了。希望皇上今天自己吃,她也能跟着一饱口福,不过当然不会是跟皇上一桌吃饭......
安陵容心里头的算盘打的哐哐响,然而现实却是,皇上又临时叫了莞贵人来,现在莞贵人在跟皇上说话,安陵容只能往后靠靠。
尽管安陵容并不喜欢皇上,但也觉得这个目前处于权力至尊的中年发福男性有些讨人厌,就不会支会一声,别叫她折腾着过来。更叫人郁闷的是,苏培盛觉得安陵容是皇上喊的,莞贵人也是皇上叫的,他可摸不准皇上还需不需要安陵容,一时也不敢贸然叫她回去,只好叫她等等。
在门口站了有几分钟,安陵容不干了。
在皇帝房间门口站着,规矩大的很,她受不了:“苏公公。”
苏培盛抱着拂尘,佝着背,跨上一步,说:“安常在有什么吩咐?”
“苏公公,我患了咳疾。”安陵容说,“我明白公公为难,只站在风口上受着,我怕吃不消,能不能叫我进屋里侯着。”
苏公公还没有说话,安陵容又补充一句:“倒不是要在皇上和莞贵人眼前晃悠,只消是个避风的地儿就成。”
这个苏培盛能办,于是让小夏子带着安陵容去了正殿旁边的一间屋子等着。好歹是不用吹风了。
菊青也长舒口气:“奴婢正担心这回事儿呢。”
安陵容问:“什么?”
“奴婢担心小主的身子,等一会儿的还好,时间久了咳疾定然会加重了。”菊青扶着安陵容坐下,当时安陵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习惯坐下也要人扶,“好在小主珍爱自个儿,旁的人也想不出要找间屋子给您。”
安陵容默然,叹了口气:“是呢,人是要爱惜自己的。”
她垂着脑袋玩了会儿指甲,抬起头四处打量一下。这大概是一间专供人等待的屋子,有桌椅,有绿植,还有由帐幔隔开的一张圆桌,圆桌后面是一架摆装饰的空格架子,大概是给来议事误了饭点的大臣吃饭用的。
皇上的地方,安陵容待的很别扭,只能端端正正坐着,她现在觉得一分一秒,都非常漫长。
不多时,苏培盛走进来了,他带着一脸为难,说:“安小主,皇上正跟莞贵人说话呢,实在是没空见您,您今儿个先回去吧。”
早已料定是这种结果。安陵容更讨厌皇上了,这种讨厌蔓延了一点点在莞贵人身上,她知道这件事和莞贵人是没什么关系的,但这种讨厌的延伸也是安陵容无法控制的。
忍耐了一路,安陵容回到延禧宫,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地盘上,鼻尖儿和眼眶里酸酸胀胀的情感终于一泄而出,她不讲任何规矩地踢开花盆底鞋,直直地缩回床上,把脊背留给宝鹃和菊青,怀里抱着的是菊青宝鹊一起做的毛线狗。
宝鹃见情况不对,拉着菊青出去,也不许宝鹊和喜儿进屋。她问菊青:“主子不是被皇上叫去了?怎么,怎么这样回来了,是不是惹着皇上了?”
菊青为难地张了张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宝鹃说了,宝鹃气道:“莞贵人怎么能这样!她不是跟小主关系好吗,我们小主还生生的等了一个时辰。”
安陵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她不觉得是莞贵人拦着皇上不叫她进去,莞贵人没理由这么做。安陵容只是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个陌生的,她讨厌的人随口叫她去哪,她就必须得去,叫她回来她就必须得回来,连不想干了的权利都没有。安陵容心里难受,这种感觉没有人会喜欢,她觉得她甚至是有些恨皇上了。这些从不拿正眼看安陵容的人,想拿她出气就拿她出气,想刻薄她就刻薄她,还有皇后,觉得她软弱自卑就用那张嘴巴轻飘飘地间接羞辱安陵容,最后再像个圣母一样降临,简直叫人恶心。
西暖阁里
皇上和莞贵人说完话,苏培盛走进来,先说了安陵容的事,皇上这才想起来是自己叫安陵容来的,他的心里,这么一点小事甚至连牙齿大小的愧疚也引不起来,只顺嘴赏了些东西就不管了,转而和苏培盛说今天要去谁家吃饭。
莞贵人离开后,心里也压了块大石头,但父亲被降职是皇上已经决定的事,她也无法改变,便转道去了延禧宫。
宝鹃守在门口,见是莞贵人,行了个礼,其实是飞速地蹲了一下:“莞贵人好,我家小主方才吹了风,身子不适。”
莞贵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好脾气地说:“既然如此,我下回再来看安常在。”
安陵容没想到莞贵人会过来,其实她早就哭完了,以现在的情况,皇后下台得过好多年,安陵容收拾好心情,决定面对生活,日子是自己的,要自己过好。听到宝鹃在外头和莞贵人说话,她亲自把门打开叫宝鹃回去,又请莞贵人进屋。
待两人坐下,安陵容先开口说:“没想到皇上也叫姐姐去了。”
莞贵人抬起头,斟酌一下,才说:“我父亲被年羹尧一系的人参了,皇上决定贬我父亲的官。”她打了个直球。
安陵容愣了一下,长长的吸了口气,说:“原来是这样,哎,早知道我自个儿先回来了。”这皇上也是,明知道自己跟莞贵人要说个不停,非要她等,安陵容恨不能套个麻袋将皇帝打一顿。
莞贵人表达了自己的歉疚,说自己提出过先走,让皇帝召见安陵容,但皇帝还是要一直说话。安陵容也表示自己没有怪罪莞贵人的意思,都是皇帝不提前让她走的缘故。
二人把心里的纠结都说出口,皇帝送的赏赐也到了,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并苏绸、杭绸缎共六匹。
安陵容收下了,一是不得不收,二是有东西拿肯定比白委屈一顿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