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是极讨厌宫廷当中见面的那些礼节的,刚来那会儿每每要在心里默念百八十遍记得行礼,行什么礼,该跪还是该蹲,想起当年作死气狠了老妈,罚跪仨小时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如今却要跪胖橘,跪老太婆,跪坏女人,真是人生之大不幸。
出于一种谨慎的心态,安陵容照规矩行了平礼,看着眼前孕妇硕大的肚子,忙制止了甄嬛起身的行动。
安陵容立在碳笼边烤火驱逐寒意,顺嘴问道:“今儿倒是没见着淳儿。”
莞嫔一笑,伸手指向内室:“昨儿个歇晚了,今儿个起早了,用了午膳便睡到这时候。”
只见绯色纱帷沉沉垂下,透出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儿:“不管那小猪儿了。”安陵容从菊青手里取来虎头鞋帽,“你瞧瞧,我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绣的,不知你肚里那位可否喜欢呀?”
却见纱帐里头钻出的淳贵人,面颊酡红,嘴角翘得像只小兔子:“我早就醒着了,专等着听听两位姐姐要怎么说我,可不就是叫我逮着了!”她眼睛一瞪,“我才不是小猪呢。”
正在此时,槿汐引着一位身穿茶色衣裳的宫人进来,笑道:“小主,端妃娘娘遣吉祥来送东西。”
吉祥奉上一个托盘,淳儿手快,掀开覆着的绸布一瞧,是两双精巧的小鞋。
安陵容便说:“看来端妃娘娘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她错眼去看淳儿捧着鞋儿帽儿,弯腰凑在甄嬛的孕肚跟前,嘀嘀咕咕地跟未出世的孩子说话。
淳儿说,小东西你瞧,谁都喜欢你,想你快快出世,这些鞋帽多好看,你喜欢哪个呀?要姨娘说,安姨姨做的最好看,颜色也活泼,端娘娘的倒是也好......
安陵容突然又有了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想探手去抓,又怕碎了这场美梦。
端妃有些凉薄冷情,但这是个厉害人物,安陵容很好奇,明明身边只有个吉祥,她怎么做到对后宫情况了如指掌,甚至信息渠道具有超乎寻常的时效性。
话说回来,吉祥还真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开门送礼找医生,事事亲力亲为,不离不弃...好员工啊。
莞嫔困得早,淳儿痴缠着安陵容又玩闹一通,脑洞大开要跟安陵容同寝而眠,二人带着宁宁赤脚在床铺上闹腾一阵,正要就寝,宁宁却不干了。
小孩儿哭闹,撕心裂肺,不必多言。
“这小丫头,也不知是认床还是认奶娘。”
淳儿探出上半身去碰宁宁的脸,安陵容白她一眼道:“这可不是害苦了我,这个时辰了,还要摸着黑回去。”
告辞后,安陵容想着什么时候该去跟端妃套套近乎,这回也没有甄嬛给她请医生了,自己手上正好有个林太医能帮上忙。
天光已经暗成一种鸦青色,夜空不见月,反是湿冷的云压在头顶,安陵容时不时将手炉贴在脸颊上,一张嘴便呵出一串白雾,菊青难得开口劝主子走急些,免得冻坏您自个儿,也冻坏了小主子。
碎玉轩是个偏僻的宫室,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一阵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幽长的宫道远处两个身影踉踉跄跄地靠近,菊青下意识挡在安陵容身前,犹豫地喊了声“小主...”
安陵容凝眉看了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多管闲事,方才在碎玉轩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出了门却遇到不对劲的事,过于巧合了吧。
还是别麻烦莞嫔了,她好好养胎生孩子就成...
然而这俩人就是奔着安陵容去的,碎玉轩旁边是没什么人的宫道,往后走便是南府班子的一部分,那两个窈窕又凄惨的身影是江采萍、江采蓝两姐妹。
定睛一看,采蓝发髻凌乱,衣单衫薄,扣子还扣岔了,唇角红肿还结了痂,形容有些令人遐想,安陵容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罪过罪过,这一看就是受欺负了,想什么呢!
采蓝都这幅样子了,被搀扶着的却是采萍,她们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
安陵容抢过提灯,轻轻推了一把菊青,叫她帮着点儿忙,姊妹俩都这样儿了总不能是来刺杀的吧,又侧过头吩咐桑儿:“发什么呆?快把宁宁抱给淳贵人照看。”
“啊..娘娘,这事儿咱也管?”
桑儿没等着主子的回答,主子已经吹灭了灯。
安陵容解下斗篷裹在采蓝身上,采蓝还要推拒一番,安陵容却懒得磨蹭了,强硬抵住采蓝乱动的双手,犹疑一瞬,打头往不远处的一扇门洞走去。
江氏姊妹挤坐在半高的木槛上,怀里抱着安陵容给的手炉,哆哆嗦嗦着讲述她们的遭遇。
原来南府伶人的管理系统颇为复杂,姊妹俩顶头的姑姑之上,还有个姓王的太监,这太监最不是东西,往年里折在他手上的花骨朵数不胜数,当然,他一个人没这个能耐,这是起团伙作案,采蓝便是叫那位姑姑哄着骗着最后扭送着进了虎口,她倒是想奋力抵抗,却遭人下了药,浑身酸软无力意识模糊。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采萍出人意料,破门而入,随手飞起个瓷瓶子砸的王太监眼冒金星,推搡之间,采萍崴了脚,二人这才一路跌跌撞撞碰上安陵容,她们本身也是企图到延禧宫去的,毕竟这整个宫里,也只有安陵容有那么一丝可能会给江氏姐妹提供帮助了。
对了,采蓝嘴脸的伤不是叫王太监啃的,是叫采萍扇的,得亏这一巴掌,给采蓝抽醒了。
安陵容听罢,立即决定,这事儿她得管,不仅要管,还要帮着采萍采蓝永绝后患。
虽说可能是抢了果郡王的戏份,不过这两个姑娘对于安陵容来说,也称得上是瞌睡时递来的枕头。
略略思忖过后,安陵容问:“那附近可有人巡夜?”
采萍压着声,沉稳地说:“奴才有法子避过他们。”
安陵容脑子里很快有了个计划的雏形,她是个很简单直接的人,想不出什么弯弯绕的法子,能打就打,该杀就杀,不过有些专业知识得找人帮帮忙。
长舒一口气,不禁再一次感叹多亏了富察仪欣,手头上的工具人开拓了许多新领域......等她发达了,一定给手底下员工们发大红包。
桑儿靴子底儿都快磨出火花了,飞速抓着林济时赶到,安陵容思虑一番,只带上太医、采萍及菊青返回王太监的小屋子。
“不废话了,我预备将这老淫贼吊死,你觉得可行吗?”
林济时的脑子早叫冬夜寒风吹醒了,他还没缓过神,又听到安陵容这么露骨的言辞,一时间发起楞来,又圆又白净的脸颊叫风吹的通红,眼神迷茫。
“理论上是可行的。”如果事情的发展能跟您想象的一样......
路上安陵容跟林济时确认,世界上还没有一闻即晕那么神奇的迷烟存在,安陵容感觉很尴尬,很丢人,电视剧害人!
接下来的步骤是采萍去确认王太监是否昏迷,要是醒着,少不得要周旋勾引一番。
剧情大概是,采萍知错了,王公公你千万不要怪罪奴才......上演一出愿意献身消灾的戏码,以采萍的相貌配上那副羞愤交加的模样,足够迷死他了吧,林济时对此表示怀疑。
灭了灯烛合理运用药物致晕后,安陵容立于高处负责勒,采萍要注意王太监的精神状况,绝对不能发出一丝声音,林济时控制起身体不能挣扎,菊青在黑暗和阴风之中站岗,听着里头的动静,险些落下泪来。
事后,三人合力将王太监吊上房梁,至于他为什么会吊死,自杀还是他杀,这就要看更高处的人想让他怎么死了。
宫廷之中,有谁能是简单角色,关系利害盘根错节,王太监这一死,惊破的是哪池水安陵容不关心,她只要确保采萍今夜一直待在屋里,采蓝在碎玉轩跳舞,淳贵人闹着学,二人双双受伤,便留在碎玉轩一整夜......
说实话,安陵容对林济时还是有些疑虑,这个太医最好是对富察仪欣抱有什么特殊想法...桑儿也成...不是安陵容狭隘,只是在这个剧情世界,在这种微妙的身份设定里,林济时没点故事就太不正常了。
被阴暗眼神盯得一激灵,林济时更卖力地清理起现场。
斗篷给了采蓝,马褂只护得住腹背,紧张的时刻一过,安陵容这才冻得发颤,来做这等事,也不敢打灯照明,菊青一路贴着安陵容,对林济时很是防备。
林济时又何尝不想赶紧开溜,不远不近地跟在主仆二人身后,眼见安陵容穿的单薄,他在犹豫要不要将身上的斗篷给她。
嗯...过不了多久便不同路了,分道走了,要不要把斗篷要回来呢?林济时想想那个画面,也太尴尬了,不要回来?这种东西留在一个宫女手里都是祸害,更何况人家一娘娘!
林济时在心里头碎碎念,又抬起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怡嫔。
唉,您还是冻着吧。
......
又一次在碎玉轩门口停下,在安陵容幽幽的目光下,林济时竟在寒冬的夜里冒了满头汗。
“娘娘,您放心吧,这事儿微臣必定会烂在肚子里。”
我又不是傻子!林济时暗暗吐槽。
听了这话,安陵容眼神涣散一瞬,她想说的不是这事儿来着...也成吧,反正今天也没时间了,她扭头就跟在浑身透露着急切的雨儿身后跨进碎玉轩的大门,一句话也没给林济时留下。
淳儿也是有心,竟差了陪嫁的侍女来望风。
安陵容正在遣词造句,想着如何给淳贵人一个解释。
林太医至此才明白,什么叫做用完就扔,感情他是抹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