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心”二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可闻。
“其二,”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俞璟,眸色深处翻涌着浓烈的不忍与忧虑,“你年纪尚轻,心性初定。仙途浩渺,世事纷繁。你所历波澜,所见天地,尚未足以让你真正看清心中所求为何物。”
他的目光掠过俞璟紧抿的、透着一股执拗倔强的唇,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涩然,“今日的‘心悦’,或许是依赖与感激,是朝夕相处的习惯……将这份情愫贸然托付于‘道侣’二字,过于草率,恐非你日后所愿。”
“其三……” 池奕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再次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摇曳的翠竹,晨光勾勒出他侧脸略显僵硬的线条。
这一次的停顿格外漫长,静室里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更低、更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透着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
“情之一字,玄奥难解,非是修炼功法可比。它需纯粹清明,心之所向,无有挂碍。我待你……” 他顿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珍视你,远超同门,视如至亲。这份心意,早已刻入骨血,护你安好,便是我的本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碗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这……是否便是你所说的‘心悦’?是否便是……足以承载‘道侣’之约、生死相随的情意?”
他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眸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我……未能笃定。阿俞,我看不清自己的心,又岂敢……误你一生?”
他没有说出“我不喜欢你”,甚至没有给出断然的否定。他用的是“太重了”、“草率”、“失责”、“未能笃定”——字字句句分明是拒绝的姿态,却严实地包裹在讲道理的冷静剖析里,仿佛执着一柄理性的刻刀,小心翼翼地试图为俞璟拨开眼前悸动的迷雾,将人引向那条看似安稳的“正途”。
然而,那瞬间话语里不易察觉的凝滞,那句泄露心绪的“未能笃定”,连同他此刻移开视线后,蜷在膝上、指节因无意识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都化作无声的涟漪,悄然漾开,暴露了平静水面下深藏的、汹涌的暗流。
这拒绝,并非全然无情。
更像是一颗毫无预兆、猝然撞入心房的炽热火种,烫得他灵魂一悸,手足无措。
身份的藩篱与责任的镣铐早已缚住手脚,俞璟那过于年轻、灼灼生辉的身影晃得他方寸大乱,而心底那份早已逾越寻常师兄弟界限的、沉甸甸且难以名状的“珍视”,更成了缠绕心头的乱麻,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辨不清那翻涌的究竟是俞璟渴求的爱意,抑或是更深重的牵绊,更不敢拿师弟前程的澄澈和自己这份浑浊汹涌、难以驾驭的心绪去豪赌。
于是,他只能仓皇地选择最稳妥也最伤人的方式——用冰冷坚硬的责任与理性之砖,仓促地筑起一道高墙,试图将那足以燎原、令他惶恐的情愫隔绝在外,哪怕这隔绝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撕裂。
俞璟听着那字斟句酌、条分缕析的拒绝,心一寸寸沉入冰冷彻骨的深渊。
可就在绝望的寒冰即将彻底封冻心湖之际,那细微的挣扎、那句“未能笃定”的旁白,竟如同投向死寂荒原的一粒微弱火星,在他冰冷的心底倏地点燃一丝摇曳的、几乎虚幻的光亮。
他痛楚地理解了师兄的决断,却也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决断筑成的堡垒深处,并非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冻土。
这认知,让心口那钝重的痛楚陡然变得尖锐而复杂,像无数细密的冷针,齐齐刺穿了凝固的绝望与那摇摇欲坠的希冀。
喉间涩然,可他依旧抬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却异常清晰地再次道:“师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