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幻境
霁华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
仙魔大战之后，他近乎万年无梦，漫漫长夜只有病痛和孤独笼罩着他。
梦中的他一直在追逐那个漆黑的身影，那个他阔别了一万年的影子，追逐他的路似乎长的没有尽头，霁华尽全力的奔跑着，伸着手向前抓够，却在接触的那一瞬间扑了空，那个原本高大的身影化作了一个小小的身形，那是少年稚嫩的脸，凌舟就这么冷冷的看着霁华的脸，缓缓开口道
“父君，你还瞒着我什么事？”
随后，少年的身体被无数双漆黑的手纠缠、拉扯。凌舟歇斯底里的呼救，霁华却怎么也不能向前一步，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拖入深渊，霁华第一次感受到害怕。他惶恐的望向四周，四周漆黑空无一物，忽的，有什么力量一下子从胸中翻起，原本心脏的位置鼓起一个巨大的黑色肿瘤，似乎马上就要冲破他的皮肤，喷涌而出，搅得他周身灵气翻涌。
燥热。难以抑制的燥热。霁华痛苦的跪在地上，他试图向前爬，希望能找到有关凌舟的一点痕迹，可是那股力量却不受他控制，在他体内翻涌着，痛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眼通红。
万般痛苦之中他听到了一个悠远又清冷的声音。
“没想到你竟然把这东西藏在身体里，就算你再有本事，这可是会要你性命的，你不知晓？”
霁华抬头，只见眼前不知什么时候起凭空出现了一颗闪着金光的梧桐树，粗壮的枝杈上坐着一个男人。
只见这个男人身形修长，披着一身云霞似的外袍，发丝眼眸都是浅金色的，额前的红玛瑙抹额很是耀眼。他赤着足，白皙光洁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之中，此刻，这男人正垂眸看着他，手中拿着一根玉笔，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凤初茗废了好大功夫才挤进他的梦里。
霁华从没见过这样的仙子，他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强作镇定回答道
“无碍。”
“哎呦呦，还无碍呢。是不是等到哪天死了才觉得这东西碍事？”
凤初茗蹙着眉，轻轻一跳，足尖点地，落到霁华面前，霁华痛苦的难以起身，只是稍微跪直了一些，凤初茗叹了口气，玉笔挑起霁华的下巴，看着男人痛苦的面色，又看见了他脖子上暴起的黑色纹路。
那些黑色的印记像是符文一般蔓延。沿着领口向下几乎爬了霁华满身。
那是一个灵魂的诅咒，凤初茗似乎能感受到这个灵魂绝望的震颤，拥有或者接近这个灵魂的人都将永远的遭受痛苦的折磨。
霁华却将他藏在心口，恐怕这诅咒早就入侵了他的灵脉，才会叫他周身充斥着一股子横冲直撞的灵气，而且最近这股力量已经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岳霁华难以控制的程度，刚刚他的意志被扰乱，这诅咒钻了宿主虚弱的空子，妄图反噬，好在他来得及时。
凤初茗提起笔，一扬手便脱去了霁华的上衣，果然，那黑色的，符文一般的诅咒已经爬了他满身，尤其是在胸口，鼓起了一个黑色的肿瘤一样的肉球，还在跳动着。
如此深重的诅咒，就算他是个万年难遇的天才，也难以阻挡。
那是世世代代累积的哀怨，天下最毒的恶诅也不过如此。
凤初茗没有能力将他完全祓除，为了缓解霁华眼下的痛苦，他就只好将它暂时封印。
玉笔在霁华的胸口写下了一些曲曲弯弯的符咒，随着凤初茗的一声“斥”那道闪着金光的符咒飞入霁华胸前的肿瘤之中，随即一道黑气顺着玉笔的笔尖缓缓流出，霁华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害怕。
他的秘密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凤初茗念动咒语，那一缕黑气慢慢的凝结成一团，举在他手中，闪烁着紫黑色的诡异的光芒，随之在霁华胸中被缓缓牵引而出的，还有一个闪着金光的。小小的，灵魂。
一个神的灵魂。一个已经身死了的灵魂。
这些东西被取出，霁华像是获得解救一般，瘫坐在地上。
凤初茗看向霁华。
“一个已经死去的神，你擅自留下了他的灵魂。”
“是。”
“身死之罪神，其灵魂该送到永昼无夜之地，不得轮回。”
“我知道。”
“你擅自留下了这个灵魂，本来是大罪，殿下精通天庭律法不该不知道。况且，一体二魂，迟早会让殿下力竭而亡。”
“我知道，但……把它留给我。”
凤初茗眯起眸子，握着那颗灵魂的手紧了紧，霁华几乎想要上前抢夺，凤初茗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浅浅一笑。
“我可以把他给你，不过，这要算是你像我许愿了。”
“许愿？”
“没错，凡是向我许愿的人都要付出一些代价，与我达成契约。”
“代价？什么样的代价？”
“寿命，法力向我许愿的人很多，也付出了无数的代价，不过，你的代价要有我来定。”
霁华一声苦笑
“你不像个神，像个强盗。”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今日若不是我出手恐怕明日天界就要传太子爆体而亡的事情了。”
“我以为我可以应付……”
“你又以为了，不过你也很厉害了，把这东西藏在身体里这么久。”
这么久？不过一万年罢了……霁华暗自嘲笑道，他只藏了他一万年，没想到是自己先坚持不住了。
霁华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凤初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废话少说，你直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不愿意，我就把他原封不动还给你，能不能走出时下这个梦魇就看你的造化，若是愿意，我可以将它暂时封印在你的体内，至于时效，至少一万年。你只要答应我，与我五感相通，我在必要时可以感知到你感受的一切，怎么样？”
与自己五感相通？只是这么简单？霁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要帮自己，为什么？他看起来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一个快要死了神仙。但是与自己五感相通，听起来简单，若是他可以窥探自己内心所想，那么天家机密在他那里就也不是秘密了，霁华同样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
凤初茗看得出他的担心。摆了摆手
“放心，那些机密要闻我一概不过问，我只要求与你的视听，触感相通就好，至于窥探内心什么的，我没兴趣。”
霁华皱了皱眉，他不清楚眼前这人究竟要干什么，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体内的邪气，守住那个灵魂，至于代价，只是通五感的话，这点代价他愿意接受。
“我愿意，与你结成契约。”
他必须活着，他还有愿望没达成。
凤初茗轻轻一笑，扬手一挥，变幻出那个经轴，接着无数符箓在卷轴中飞出，紧紧包裹缠绕着那团黑气和那个发光的灵魂缩成小小的一个光团，再次回到了霁华的心口，只在他的前胸留下一个浅浅的，凤鸟纹样的印记。
霁华低头看了看那个浅红色的印记，手指轻轻摸了上去。
“原来，他是一只凤凰。”霁华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凤初茗收了法器，依旧飞回那棵梧桐树上
“你被困在了一处咒法所布设的环境里，这环境会变化出无数你所憎恶，害怕的事物，你要马上醒来然后走出去，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好自为之。”
霁华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不料想这只骄傲的凤凰说完话转瞬便消失了，他只是向前跑了几步，忽然看见一道有光的裂缝，他奋力跑向前去。
幻境中。霁华猛地坐了起来，他在身上摸了摸，衣衫却是完好的穿在身上，只是心口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冷的，反而涌起一丝丝暖意，他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摸自己的袖口，果然，里面还安静的躺着那只小红鸟。
有些事，即使不说，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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