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府中央有一通黄泉天际的石柱,那便是冥主之石,今早开始,冥主之石就开始散发异常的亮光。
孟十一落在冥王府门口,看到了那冥主之石上的亮光,径直走了进去。冥王府的布置与孟婆庄没什么两样。一进门孟十一就看到了站在冥主之石前的倾茶和吏宫。
吏宫见孟十一走来跟她对了一眼。点头问好,脸上少了些平日的笑容,反倒多些愁容,再看倾荼,她平日就是如此若着脸,现在更是如此。
孟十一回应吏宫的点头,走到倾荼身边,倾荼盯着冥主之石入了神,貌似没发现孟十一,吏宫出声提醒。
“冥主,十一来了”
“嗯”
倾荼应了句,眼神并未从冥王之石上移开
吏宫看向孟十一,十一也从他眼中看出心事,她没开口,只是同吏宫一样,站在倾荼身边观察着冥主之石。
平日的冥主之石倒不如今日这般发异光,只是有隐约的魂流在冥主之石内暗流,而今日,魂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通天的黄光。
这样的景象孟十一只有在冥历卷上见过,至于真假她不知,亦不敢猜测,不过看吏宫与倾荼脸色也知不是什么好事。
“十一“
倾荼唤了句,她看向孟十一
“嗯”
“如果有一天,我们俩中需要有一人离开黄泉,你会如何抉择?”
“为何抉择?让我去便是”
孟十一没清楚倾荼口中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倾荼离开黄泉必定有难缠的事
“不,十一,不是那种离开,是……”
倾荼顿了顿,突然拉住孟十一的双手
“是什么,倾荼,别瞒我”
孟十一意识到不对,看着倾荼
“算了,十一,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倾荼……你不必瞒我”
孟十一说着,看向吏宫,吏宫回避十一的眼神
“吏宫,你一定知道”
“十一,冥主既不想让你知道亦是有她的道理”
吏宫言语中尽是劝谏,他不想让孟十一再问下去,仅此而已
“吏宫”
“十一,别为难吏宫了,今日是你九万岁生辰,等冥辰一轮,你便跟着轮回境下凡历劫”
“依你说的,我不问便是”
倾荼既不想说,她也没多问,不过,倾茶说的下凡历劫,她倒是期待。
黄泉自古便有个规定,凡孟婆后氏须在九万岁生辰时,饮下孟婆汤入轮回境下凡收集孟婆汤专属八种泪,八劫,八泪,七劫易,一劫难,她不知,自己是否能渡过这孟婆劫,既期待,又担心
“倾荼”
“人间……是否真如你所说的这么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倾荼不愿与她谈人间,甚至谈到人间,她的脸色就变了。
她以为这一次不会,但依旧如此
倾荼松开了她的手,别过了脸
“十一,到时,你便会懂的,人间……”
倾荼顿了顿,她背对着孟十一,吏宫看到倾荼眼中好似泛起泪光,,她在看着自己,但自己好似忘了什么,由倾荼看着
“人间……善恶交缠错乱……像我说的一样。十一,你要记住,在人间莫要动情,情是黄泉冥主大忌,在人间,情才是坏果,一步步引诱,再一步步将你剥出情种,有坏果的人间,它就是坏物,不可信,不可触,不可迷恋,亦不可全身而退”
倾荼一字一句皆是对人间的憎恶,她好似在很平静的讲述她在凡间历劫的故事,又好似不是她的故事
“我记住便是”
“还有一事,在你饮下孟婆汤,入了轮回境后,你会失去所有冥术,记忆,在凡间,你就是rou体凡胎,若遇事万不可冲动行事,你要经历生,老,病,死人生四段,方历劫成功,若在四段未进行完便死了,回到黄泉,你将要沉睡五百年”
“一生都不会有黄泉记忆?那我死后如何回黄泉”
“准确来说并不是,像我当时是十八岁时有了黄泉记忆,但只是模糊不清的,这个得看冥主之石给你下的劫。等你死后我会在轮回境接你,你会带着凡间的所有经历而归”
“连同凡间的记忆?”
“嗯”
“若想忘却关于凡间记忆又该如何?”
孟十一想了想
“忘川之水和孟婆汤”
倾荼看向吏宫。
“倾茶,你可是忘了关于凡间的所有?”
孟十一问完看向倾荼的背影,倾荼看向吏宫的眼神逐渐黯淡,她收起眼里的泪光转过身,看着孟十一
“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十一,这便是我不想同你讲述人间的原因,不是不愿提及,而是忘的一干二净,无从说起”
她在骗十一,亦在骗自己,她什么都没忘,该忘的那个,一直没忘……
“既是这般,倾荼为何不能释怀?”
“释怀?”
倾荼愣了愣,是自己露了什么破绽?还是十一察觉到了什么?
“你还是无法释怀,不是?”
倾荼没有说话,好似谎言被捅破,她陷入无止的黑幕之中
“既忘了人间的一切,又为何说人间是坏物?倾荼,人间不也有好的一面?“
“你说的释怀,只是人间好坏?”
倾荼松了口气,这一刻,她突然拥有一丝喜悦
“十一,人间好坏是杂在虚像中的戏剧,戏剧不断发生变化,好与坏不断变幻,有时坏是带着好的面孔去迎接,诱惑你,有时好亦是在坏的虚伪中体现,好是人间的表代词,而坏则是人间的外表,我不敢说人间全都是坏,亦不敢保证它全都是好,但在我的经历中,人间充满欺骗,充满算计。”
“但那也只是你所经历的,不一定就以你的标准去定义人间”
“所以才让你自己去探究”
倾荼看着孟十一
“既是如此,那我同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下凡所历的一生皆为平安喜乐,人间的好皆于我所历的一生中体现”
“你既想赌,我便陪你”
倾荼答应这个赌,只是为了让十一看清人间,当然她也不想磨灭掉十一对人间的那一点憧憬和期待,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倾荼,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人间的好的”
孟十一显得格外舒心,她没有表现出过高的兴奋只是平谈又期待的回应
“我等着”
倾荼看了看冥钟,又看了看冥主之石上的异动,伸出手,汇出一滴蓝色的水滴,递给孟十一
“时辰快到了该入魂者了,这孟婆汤拿去补给吧”
孟十一接过那水滴,收在手中,点了点头
“好”
她应着出了冥府,指了冥诀变成一缕黑烟向孟婆庄折返。
倾荼看向门口,又看了眼吏宫,心里万千交集融于眼,冥主之石的异光映着她眼中泛起的泪光愈发愈亮
“想到何事?”
一股力量从倾荼背后而来,懒惰又冷淡的声音传入倾荼耳中,一旁的吏宫忙跪了下来,倾荼转过身看着再一次出现的面孔半跪着
“冥神怎回来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声音伴随着面孔出来,一袭白衣在倾荼和吏宫与这黄泉中显得格格不入
“冥神也喜欢强人所难吗?”
倾荼看着那冷峻的绝色面孔,问道
“冥主动情实乃黄泉大忌,可你不但动了情还忘不了”
这话如针戳在心口之上,倾荼未说话,只安静的跪着,那冥神看了一眼吏宫,嘴角勾起一丝讽笑
“吏宫?”
冥神问道,眼神和语气都掌握住了一切,吏宫对上冥神眼睛,只是一瞬,那双眼睛发出黄金的淡影,吏宫闭上双眼晕了过去,倾荼余光瞥见吏宫倒下,仍是一副苦脸
“倾荼,你当日同他一同跳入忘川,过往种种忘记的人是他,你又何必自我折磨,痛痛快快的接受不就好了?”
“冥神若是要罚,罚便是,倾荼绝无怨言”
倾荼淡淡地出口
“罚?孟婆孟十一生辰劫未历,我不能做主罚你,黄泉还需要你暂时掌管,等到那时,才是你领罚之时”
“属下有一疑问,还请冥神解答”
“是关于他的,还是关于你?亦或是孟十一?”
冥神看着倾荼的双眼,戏谑问道
“都不是,是关于您的”
倾荼看向冥神的眼睛,带着坚定
“我?冥卷不是有记载?”
“冥卷并未介绍过你,只是说在双冥主诞生后七万年,冥主之石还会孕育一个神灵,在双冥主九万岁生辰劫结束之时,这位神灵便化为人形,阻止黄泉之灾”
“记载的挺详细,你既已知道,那我便不用说了”
“您是在逃避什么吗?”
倾荼问道,冥神若有所思,嘴角扬笑,站在冥主之石前,伸出纤长的右手,抚摸着冥主之石上的纹路
“逃避?逃避的不是我,是你”
“你在逃避与他的过往,你在逃避你犯的错,你在逃避你的内心”
这些话没有厉人的字眼,没有责骂,但却字字戳心,倾荼恍了神,眼里的惆怅弥漫
‘是我在逃避吗?逃避了一切?’
她在问自己的内心,或许冥神的话直击她隐藏的内心
“连你都在反问自己,不是吗?”
“逃避已经抨击你的内心了,倾荼,黄泉规你最清楚不过,你自己都不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对何谈我的经历?”
“……”
倾荼看着那个身影,他的笑是讽刺的,是玩弄的
“怎么,不敢说话了?”
“冥神教训的是,倾荼太过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冥神转过身,蹲在倾荼面前
“看着我的眼睛”
命令而又魅惑的口吻,倾荼抬眼对上,那平奇的眼神仿佛黑洞一般,深不可测。
一刹那,那双眼睛闪过一抹金黄。
倾荼在他跟里看到了孟十一来冥王府前的一幕幕,倾荼疑感地看着冥神,这张脸与方才他眼中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您利用十一?”
“利用谈不上,我就是觉得她有趣”
冥神起身,俯视着倾荼的双眼,带看调笑
“您……十一她心思单纯,冥神您要用情去利用十一?“
“情?被你猜对。她现在是单纯,不过历完劫回来就不一定了,毕竟你在九万年前同她一样”
“您说过,黄泉冥主动情是大忌”
“我不是这黄泉的冥主,我是主宰你二人命运的神灵,所以我动了情无关紧要,倒是你,我对孟十一动情,等到那时,我会让你消失在黄泉而留下她,你不嫉妒?”
冥神看着倾荼那有些愁的脸,试探
“留下十一,自然是最好,我又为何嫉妒?”
“好一个姐妹情深,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的计划不进行下去岂不是没了趣”
“我不管您要如何利用十一,但倾荼求您,别伤害十一,别让她难过”
倾荼看着冥神的脸,手做拱将头叩了下去,看他的语气十一注定要被他利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求他,求他不要让十一经历与她一样的一切。
“我不伤害她也自然会有人伤害她,我不让她难过,也自然会有人让她难过,她下凡历劫必尝的就是这些苦,你这请求实属让我难做啊”
他觉得可笑,但又有些欣赏这个倾荼,他自己都没想到她们俩竟同人间那些姐妹情深不同,又或者者说不可比
“十一必尝的苦定是要受的,倾荼求您的是在情方面的,您要用情去利用十一,而十一……”
“她对情是充满期待的”
冥神开口接话,他看出来了,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您知道?”
“自然是知道才会用此去利用”
“方才她与你打的赌,我都听到了,她对人间的美好幻想只居于我方才的一言之上,这种期待很脆弱,脆弱到一件小失望都能打破”
他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如同审判厉鬼一般
“她并未开情窍,亦不懂分辨人间的善与恶,倾荼请求冥神在利用十一的时候教她分辨善与恶”
虽然她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想尽力争取一下
“我既要利用她,自然会教她辨人间善恶,倒是你,是时候走出封团的世界了,你逃避的太久了,过长时间的逃避会让你迷失自我,你的劫注定纠缠你永生永世”
“倾荼谨记冥神教诲”
倾荼跪地叩首
“一会儿他便能醒来,孟十一的生辰劫我同她一齐历,到了人间她依旧是孟十一,我则是秦书行,你若是不放心可来人间看看,这段时间魂者轮回,我的冥侍曼三娘会管理,你的事尽快解决”
冥神看了倾荼一眼,又看向吏宫,轻笑着化为一团金光离开了冥府,飘至轮回境内。
冥神走后,倾荼迟迟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叩首状态,她在回忆,回忆什么?
回忆她所逃避的一切,包括不远处晕倒的吏宫,他什么都忘了,而她什么都记得,兴许是恨,又兴许是不满他的遗忘,倾荼落下了一滴泪,仅仅一滴,她保持叩势,没有抽泣,她尝成着释怀,走出逃避的回忆,却好似无济于事。
半响,倾荼抬起头冥府里很静,唤十一来时,她特意遣走了守在门口的冥兵,现在她还觉庆幸,庆幸自己遣走了那些人。
她眼里没了泪光,也不红,只是多了分忧伤,她看向吏宫那处,轻笑了一下,缓缓起身,唤来两个冥兵
“冥主”
“吏大人突然晕了过去,你们将他送回住处”
“是”
那两个冥兵扛着吏宫便化作两缕黑烟而去,只留下倾荼一人在冥主之石前反思……
出了冥府落到孟婆庄口时,远处彼岸的黄泉路已陆续进来了几位魂者,孟十一挥手,庄门大开,她忙脱下身上的黑斗笠,手一挥,缓缓升至鼎口,在手心汇聚一滴水,这是倾荼给的孟声汤。
她将孟婆汤滴入鼎中,孟十一看了看鼎中慢慢上升的孟婆汤才放心落下,坐于正对门的座椅上等待着魂者到来。
冥钟转过一圈,庄门口才出现魂者身影,孟十一展开冥卷,细细端详着走来的魂者。
“姓名,死于何时?”
孟十一看着那近六旬的魂者坐到面前,看了眼冥卷
“王勉贵,昨夜三时”
那魂者暖缓开口,孟十一仔细打量他一番,发丝有些凌乱,还带着枯枝,枯叶,脸上泥灰布着,看上去像是从泥地上滚了一番。
孟十一看向冥卷,上面浮现他的生平过往:王勉贵,荆村村长,其继承父辈衣钵,行医江湖,悬壶济世,但其一生起伏较大,其妻李氏难产而死,他作为大夫却救不活自己心爱之人,本以为儿子会懂事成长,奈何儿大叛逆。于酉戌凌晨三时将其父推下山崖……
“你昨夜三时为何要上山?”
孟十一不解,凌晨三时,人们都在休息,而王勉贵却被自己的儿子推下山崖
“为我的儿子采药”
他回答的很平静,仿佛没有怨恨,眼里充满无奈与悔
‘他一生行医济世,为何心中会有悔过之意,难道他有心结……’
孟十一手拂过冥卷,其生平最下方的心结上显示未解二字
“你可知他要害你”
孟十一这话刚落,他便叹了口气
“这是我欠他的,他的娘亲是我害死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想杀我也是有原因的”
王勉贵的心结是他的妻子李氏,不过他的儿子又是怎么知道李死因的
“他的娘亲亦是你的妻子,你妻子李氏在生他时难产是天定劫难,李氏之死是天劫所致与你无关,要非说有关,那也是跟他有关,你儿子的降生催动天劫降临,从某种意义上,害死李氏的是你儿子,他何必迁怒于你,又何必拉你替罪“
“无妨,只是可怜我这一生倾尽医学之术,一身医者能,却斗不过天劫”
他突然蔑笑起来
‘他的心结成已经成疾,若不解开,即使入了轮回,几世几辈投胎之样皆是以祸病缠身亡’
孟十一正想着如何解开王勉贵的心结,他却长舒了一口气
“罢了,孟婆,素闻这黄泉有忘川,忘川水可解人相思之苦,亦可固相思之情,汤,我便不喝了,我想去忘川,带着有关妻子模样的记忆跳下,下辈子我要守护着她,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王勉责突然落下眼泪,孟十一接过那滴眼泪,泪水中有李氏的模样,她看着手中王勉贵的相思之泪,叹了口气
‘或许只有十办法了’
她看着王勉贵,她要肯定他的心意
“她比你早逝了四十年,现在的她说不定轮回在某一处家族中了,你这样苦寻会有结果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若她把你忘了……”
“忘了好,忘了我就忘了那些苦,我只求她幸福”
“你既执着,那便同我走一趟”
孟十一收起冥卷,王勉贵也起身,她带着王勉贵,掐了个冥诀到了忘川河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