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

  一路上，在树丛中穿行，萧凛都搂着我的肩，生怕路边的树枝划上来，好像我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却一直沉默着。我觉得有些有趣，也给他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看着萧凛牵着的藤蔓，后头绑着跌跌撞撞的叶清宇，几乎要昏死过去了，“他要怎么处置呢？”

  萧凛摇了摇头，面上也是愤慨，“叛国之行，人人唾弃，左不过一个死。但他为澹台烬效力多时，恐怕知道一些辛秘和部署，还得暂留着他的性命，细细盘问才是。”

  我点了点头，见萧凛又陷入的沉默，便也一路无话。先前破妄传音说去探一探邪骨到底是什么由来，便也没了声音。

  回到营地，萧凛仍一直牵着我的手，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和守卫的将士嘱咐了几句，只说是计划成功了，但其余将士拼死相护，无人生还，这叶清宇虽然该死，但或许还能派上些用场，先关押起来，再做审讯。

  萧凛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让我自己回帐篷，反而一直将我送到帐篷口，还拉着我转了一圈，细细地端详一番，终于主动开口，“冰裳，这一路枯树杂草，还有……和他们打斗的那一番，可有伤着哪里？”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稍稍整理了一下，“没有，我好好的，殿下放心”，然后掀起袖口，翻给他看手腕上的蓝色印记，“其实，此事说来话长……”

  萧凛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不急，刚刚一番劳累，你先去洗漱一番，休整一下。我且去军中抚慰一下将士，还有那些随我前去的将士们，他们的亲人，都得好好慰问一番，终究，是我对不住他们……”

  “是该如此，他们也是为了我……”我点了点头，就要走，萧凛却突然又牵住了我的手，面上有些犹豫，拧着眉头，“冰裳，我，我并非因为那一缕情丝才爱你，我早就……”或许实在不习惯说这些直白的话，他有些结巴，整个人僵在那里，转瞬便红了面庞。

  我低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此事说来话长，也不太合适在这外面谈，那我们晚些时候再谈好吗？你且去看看将士们，我现在这样也确实不大得体，待我洗漱完便去寻你，我学的医术兴许能派上些用场呢。”

  “好，你要是劳累……还是多休息一会，我……我走了。”萧凛有些木木的点了点头，颇为僵硬地转身离去。

  洗漱完毕，因着在军中，也不曾带什么繁琐的首饰，只随手挽了个发髻，正欲起身去寻萧凛，破妄咋咋呼呼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真是废了我好大一番功夫，这邪骨，颇为蹊跷呢。”

  “怎么说？”我又坐下来。

  破妄化出剑形，“邪骨，邪骨，原来根本不是骨，你你你，害我还费工夫去摸了澹台烬的骨。经我探知，应当是上古魔神炼化的结晶体，蕴含魔神的力量，世界分裂后，其中一块落入了这个小世界，所以这个世界曾经有过魔神现世，就是你在般若浮生中看到的那个。现在这邪骨被放在了澹台烬体内，靠近剑突的位置，就是这里。”一边说一边在我面前的镜子里投出人的骨骼图，在上头比划着。

  “原来是结晶体？那这上古魔神，和上古十神有什么关系吗？”我有些疑惑。

  “魔神，由天地怨念形成，只要有生灵的存在，就会有怨念，且凝聚之后十分强大，是能与神灵抗衡的存在，故自封为‘魔神’，但是怨念会齐聚形成魔神倒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我有些醒悟了，“是也，世间万物，无不有爱恨嗔痴，万般情由皆是源于生活，如果有怨，那也必定有爱，如若有人求生，那便必定有人求死，万物平衡方能发展，怎么可能只有怨念相聚成为魔神呢？这世间万物，即使再贫苦的人家、再荒凉的土地，也会有爱、有生命。再说怨念自行聚集，有了思想，还幻化成什么魔神，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其中必有蹊跷。”

  破妄抖抖身子，“可我却听到有人言，恶不尽，而善有度，你怎么看？”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旋即摇摇头，“并无道理，虽然用了这样的腔调，做出高深的模样，本质上仍是空壳，倒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展开说说。”或许是许久未临人间，破妄对人类的思维显得很是好奇。

  “恶不尽，何来理法，何来秩序？那无论是人、妖抑或魔，都将处于混战之中，怎么会有国家这样的存在？其实，只要有国有家，很多人就已经满足了。我们不可否认世界上有恶的存在，但是做恶的明明占少数，而且恶总是会被惩治的，为什么要夸大它、崇尚它呢？”

  “善有度，我能明白在这句话中它表达的意思，可是我觉得，它本不该是这个意思。善有度，是用于自省的，告诉自己，不能过度的施舍善心。所谓的善良，是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但是在善良之前要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受了欺负，仍旧为了加害者考虑，忍气吞声，反倒苦了自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能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心里还总装着旁人，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添乱罢了。”

  我渐渐低下头去，“我自问也曾做过善事，虽然他们后来都厌弃我，但是我知道，他们只是战争中被无辜牵连的人，他们的亲人或许也遭遇不测，他们的心仍然是善良的。其实我本来也感同身受，有些人，光是想活下去，就已经太难了。能得如此际遇，我实属幸运。”

  破妄听了许久，突然想到，“那叶清宇不是你抓回来的吗，等百姓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再误会你了，说到底，还是他的错，你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人，欸，别难过了。”

  我抬起头，“我也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再忆起往日苦苦求生的景象，不免有些伤感。百姓们活得太苦，他们被蒙蔽了双眼，捂住了耳朵，有很多事情，他们不清楚，也没有渠道去了解，所以才会这样。但他们本质上并不是坏的，那些抛弃他们，让他们陷于危难之中，看他们求生无门，逼他们陷入疯狂、愤怒的情绪，却冷眼旁观、反过来指责他们的人，才是一切的罪因。”

  破妄点点头，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味，叹道，“小冰裳，当真是长大了啊。”

  “好了，我也该去看看将士们了，希望可以帮上忙。”我起身朝外走去。

  一掀开帐篷，是澄澈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将所有人揽在怀里。轻轻摇晃的枝头，冒出了新叶，是风在那里悄悄溜过，带着三个月休战期的消息传往下一个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