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凝香院的途中,嘉卉言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即便她不说,姜雪蕙也能猜到,毕竟自打容嬷嬷入府,后宅就再没安生过。
这容嬷嬷,正是孟氏特意替姜雪宁寻来的教养嬷嬷,曾于宫中任尚仪一职,掌宫内典仪。如今年纪大了,又恰逢数月前圣上大婚举宫同庆,故恩准其出宫荣养。凭她的资历,到了宫外也仍炙手可热,许多高门富户都想请她过府教授自家姑娘。
原本人家还瞧不上区区一介庶女,若非姜伯游亲自出马,孟氏又许以重利,未必能请得动这尊大佛。
而姜雪宁呢,认定孟氏此举不安好心,对所谓的教养嬷嬷亦非常排斥,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加上王妈妈从旁劝说,才勉强答应。
最初王妈妈得知自己要被调去二姑娘院中,心里很是不情愿,但她身为下人,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便只能自我宽慰道,这二姑娘年纪尚轻且不甚聪明,保准略施小计,便可将其完全拿捏。比如这次,她一句大姑娘也曾请过教养嬷嬷,还学得相当出色,就让二姑娘立马改了主意。
姜雪宁天真地以为不过是些礼仪规矩罢了,能难到哪儿去,结果差点没被逼疯。在乡间自由散漫惯了的她,连走路、吃饭都要重新学起,更别提插花、焚香、烹茶这类从未接触过的高雅之物,容嬷嬷又是出了名的古板严厉,稍不满意,轻则罚站,重则挨手板子。两人的矛盾也由此产生,几乎日日将凝香院闹得鸡飞狗跳。
等姜雪蕙匆匆赶到时,容嬷嬷正拉着孟氏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姜雪宁的不是,神情怨怼,语调轻蔑。姜雪宁则貌似诚恳地垂首站在旁边,瞳底晦暗莫名。
半个多月后的某天,姜伯游刚行至花园就听见一阵抽泣声,随即发现了躲在假山背面的姜雪宁,容色憔悴,梨花带雨,双手红肿,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姜雪宁也没急着哭诉,反而满眼孺慕地看向姜伯游,细说自己这些年对父亲的渴望与思念,又故意露出手上的伤痕,成功勾起姜伯游的慈父之心,允诺其不用再学规矩。但无论她如何暗戳戳地内涵容嬷嬷与孟氏狼狈为奸,姜伯游都未曾相信。
孟氏得知后心里顿觉膈应,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姜雪宁此番做派与当初的婉娘简直无甚差别,偏偏老爷就爱吃这套。愤懑难消的她本打算去找姜伯游理论,却被杨妈妈的话给点醒劝退了。
杨妈妈夫人,您请嬷嬷来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二姑娘,可若真让二姑娘学出了个名堂,只怕会养大她的心思。眼下既然老爷叫停,您倒不如顺水推舟,左右二姑娘要仍像先前那般放肆,再罚她也不迟呀。
最终容嬷嬷带着厚礼离开了姜府,可跟姜雪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因顾忌姜伯游这个户部尚书,她倒不敢太过分,只是当旁人偶然问起时,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懂得都懂。
于是姜府二姑娘刁蛮任性,顽劣粗鄙的恶名渐渐传扬开来,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乡下回来的庶女,京中高门勋贵间并不如何在意,只要别来祸害自家就成。
经此一遭姜雪宁明白唯有姜伯游才是她在府内的依靠,遂开始了各种殷勤讨好,今日送汤水,明日送糕点的,做足了孝顺女儿的派头。可背地里却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凝香院的丫鬟婆子们皆深受其害,得亏姜雪宁外强中干,又不通御下之道,渐渐地大伙儿都拿她当傻子糊弄。
姜雪蕙却根本没把姜雪宁的这点微末伎俩放在眼里,她正愁于怎样接近谢危,须知自从那日谢危疑似吃醋后,二人便再无交集,仿佛陷入了“冷战”。
姜子煜姐姐,还是你这儿的点心好吃。
姜子煜笑眯眯地说道,白白嫩嫩的胖手上抓着块半大的芸豆糕,神情无比惬意。
姜雪蕙(叶冰裳)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书房跟着李先生学习吗,嗯?
略带薄怒的声音乍然响起,不由得令姜子煜心头一颤,水汪汪的双瞳眨巴眨巴,妄图萌混过关,奈何姜雪蕙丝毫不为所动,圆润的小脸顿时垮了下去,耷拉着耳朵恹恹道。
姜子煜先生讲课实在太过枯燥,听得我直犯困,所以就编了个借口……溜了。
姜子煜但我保证,先生教的那些我都会了。
姜雪蕙无奈地摇摇头,煜哥儿作为家中独子,从小便天赋过人,爹娘皆对他寄予厚望,找来为他启蒙的先生自然也非泛泛之辈,可惜此人迂腐守旧,并不适合教导他,日后怕是还得另请高明。等等,姜雪蕙双眸蓦地一亮,若说先生,眼下不正巧有个现成的人选嘛。
姜子煜忽然后背发凉,抬头望去,只见姜雪蕙微微勾起唇角,声音温柔道。
姜雪蕙(叶冰裳)既是如此,我会同父亲商量,替你重新请位先生。
呜呜,果然还是姐姐疼他,姜子煜满脸感动,随后又啊呜啊呜地吃起点心,俩腮帮子动起来跟只小仓鼠似的,可爱至极。殊不知,他的好姐姐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把他给卖了。
还未等姜雪蕙采取行动,就先收到了春日宴的请柬。类似的聚会京中贵女们每隔十天半个月便要举行一次,美其名曰联络感情,以往她都是挑着去的,但此番却写明诚邀姜府双姝,属实耐人寻味。
赴宴当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庭园内白石铺地,花蔓绕廊,树木葱翠,波光粼粼的池塘里,有数条金红鲤鱼游弋嬉戏,俏丽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轻声笑语说着些什么。直到姜雪蕙携姜雪宁款款而来,霎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姜雪蕙一袭白碾光绢珠绣金描挑线裙,发间簪着羊脂白玉兰花步摇,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气韵天成。旁边的姜雪宁也不遑多让,身穿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蛾眉婉转,檀唇点朱,貌若芙蕖。
周宝樱【兴冲冲道】蕙姐姐,你来啦!
周宝樱亲昵地挽着姜雪蕙的胳膊,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圆嘟嘟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甚是明亮。作为定远侯府的三姑娘,性情天真烂漫,贪吃外加颜控的双重属性更是让她成了姜雪蕙的头号迷妹。
姜雪蕙也挺喜欢这个单纯没心机的小丫头,或者说只要对自己无碍的,她都能容忍几分。至于姜雪宁,早就趁两人寒暄之时连句招呼也没打地转身离开。姜雪蕙瞧见了却并未加以阻拦,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后任由周宝樱将她拉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