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浮世—蜉蝣

记得有一篇广为传颂的词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蜉蝣这个种族穿过亿万年的光阴存活到现在，可每一只成虫的寿命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

它们朝生暮死，一生何其短暂。

它们趋光而生，幼虫生长却需三四年。

青鸾时而来到《蜉蝣一世》这本书里，这里面有它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们。

它这只青鸾只是一只书灵，和真正的青鸾相比是相差甚远的，但不知是因为鸟类天性还是什么，每每看见蜉蝣们，它都觉得它们看起来很好吃。但书灵不需要进食，也吃不了同为书灵的蜉蝣。即使能吃，恐怕在嘴里的只有木浆纸的味道。

青鸾和天地同寿，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和变化，但是这些天它看见了这些蜉蝣们。它不理解，明明蜉蝣们的寿命只有一天，为什么它们还能活的那么自由快乐，而自己虽长寿，活的却并不快乐。它问过它们，它们却告诉它，这没什么难的，因为至少它们见识过了这个世界。也延续了种族。

青鸾不是很理解这个意思，但是冥冥之中它觉得如果自己一直找不到知音的话，即便寿命再长也如同废纸。一想到这里，青鸾不免的悲伤了起来。

虽每每看到蜉蝣们都很有食欲，但青鸾还是把它们当朋友。它们之间原本也是书灵大会认识的。

书灵大会是书灵们背着癸未悄咪咪开启的社交活动，毕竟天天待在图书馆也挺无聊的，为了排解寂寞，书灵们会聚在一起聊天唠嗑。

其他书灵如此，青鸾更是如此。

孤寂促使它一生都在寻找它的另一半，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因此它是书灵大会的常客，它试图在这里找到知音。

在书灵大会和蜉蝣聊起了这个事情，蜉蝣却表示既然你有那么长的时间，那就慢慢找，因为你不用像我们一样，一生只有一天。蜉蝣还说，也许今天和你对话的是我，明天就是另外一只蜉蝣了，可你不一样，你始终是你，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寻觅。

蜉蝣书灵们也继承了真正蜉蝣的生活习性，它们一样的朝生暮死。它们一样的喜欢游走在水边的栖息地，喜欢光芒的温暖。

听了这番话的青鸾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它那沉寂多年的心又躁动了起来。它想展翅高飞，它想遨游天际，去寻找它伴侣。

于是它飞过一本又一本书，它飞过书的每一寸角落。它想找到一个和它一样的书灵。

即使它只是一只书灵，可它依然渴望有另一半的陪伴。

就在路过一本叫《西焚高阶魔术指南之林野大陆》的书时，它感受到管理员大人的视线。它想它应该是被发现了。

书灵们一般称呼癸未为管理员大人或者归海大人、癸未大人。

管理员大人对它们很好，时常清理、排列它们的书，每次，管理员大人都很认真。它或许不该这么任性的飞梭在其他书籍之间。可对于知音伴侣的渴望还是让它展翅高飞，飞过一本又一本的书。

这次飞进了蜉蝣们的家《蜉蝣一世》。

青鸾也没多想，落脚点选在了一方河池边，河池上面盛开着一朵又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宽阔的荷叶上滚落着几滴露水。荷叶之下便是蜉蝣们的天地，有的还喜欢在湍急河流下栖息着。幼虫们以藻类为食，此刻它们正在河底活跃的游动着，成虫退化了口器，不再进食，它们矗立在荷叶荷花之上，等待着繁殖期。

利用宽阔的荷叶遮蔽了身体，青鸾探身在荷叶下，想看看它的朋友们在不在家。

此刻一只蜉蝣飞到它的面前，询问它来此地的目的。青鸾告诉了它。它想了一会儿后，最后说道它认识的那些蜉蝣在昨天就已经死掉了，恐怕是见不到了。听到这里的青鸾不免悲伤了起来。蜉蝣一世，朝生暮死。

那只蜉蝣说没关系，它们可以和它做朋友，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

青鸾应了下来后，感受到身后浮现了些许管理员大人的气息，它知道自己无法久留了。便说认识你们很高兴，不过现在我还有急事，只能先告辞了。

……

癸未进入《蜉蝣一世》的书后，很快就感受到了微风徐然，不远处浮现了一抹映眼的绿色，他推定那是一方池塘。

《蜉蝣一世》这本书的内容并不多。主线内容也不是以蜉蝣的视角展开的，是一名叫“秦旭”的穷苦青年的视角展开的。

秦旭出生在一个普通农户的家里，从小时候开始，他和农渔业打交道最多。家中贫寒，也没有什么家底，更没什么祖传产业，只能以耕田和打渔为生。

秦旭的一生过的并不幸福，综合对比就小时候还算轻松，因为家里有人支撑着。在后来他的父母先后病故，独留他一人照顾年幼的妹妹。

那会儿他也就才十几岁左右，妹妹只有几岁。

秦旭一生孤苦，连唯一的亲妹妹也在成年不久后去世了，原因是因天生体弱，经人事后也难有子嗣，最后抑郁而终。这本书的故事背景是很久远的时代，作者也是那个时候的人。

前文有说，这是一本志怪杂谈，因此书中内容还有不少诡异的故事。

虽诡异，但其核心却有一种孤独悲寂的意味。秦旭村里有一位巫医，擅治妖鬼，也善于治病救人。秦旭父母病故前那会儿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夫妇俩不放心便去找巫医看看。巫医上下打量他们后只给他们开一个处方，但是药价很贵，夫妇俩有些迟疑。想要取这药只能卖掉家中唯一的老黄牛，但是卖了牛后，以后耕地怎么办?他们短时间也凑不出这么一笔钱来。

因为没钱，他们最终也不了了之；而孝顺的秦旭因为心疼父母故萌生了去偷药的想法。尽管他的父母教导过他不能偷东西。

可是看着父母身体状况愈来愈差，秦旭终究还是犯了错。这会儿的秦旭只有十几岁。

他半夜偷摸进巫医的家，结果却在巫医的家里撞见了白发厉鬼，最后吓的他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巫医的家。最终也没能取到药。可即使没有白发厉鬼，他也不一定能取到正确的药，他又不懂药理。

因为没钱买药，父母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的下降了，直到后来母亲卧病在床，父亲为了照顾母亲，日夜操劳，最后夫妇俩先后离世，撒手人寰。

秦旭和小妹只能抱着悲痛的心情继续过日子。

两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直至后来小妹成年了。

秦旭没什么桃花运，也没有喜欢的人，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单身一辈子的打算，但是他希望小妹能幸福，希望小妹不用再跟着自己过清贫日子。因此他一直努力为小妹添置嫁妆，希望有朝一日，小妹也能穿上红嫁衣。对于一个贫苦人家来说，嫁衣大概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了，也是一生唯一一次穿上的漂亮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回应他的期望，在秦旭二十四岁这年，他发现了小妹最近的活动轨迹很奇怪，问小妹呢，她也不肯明说，直到有一次秦旭无意间发现了小妹和一个陌生男人聊的很开心。几番打听，秦旭才知道那是城里来的富家的公子。

听说那公子人品不错，诗书词赋十分精通，听闻武学也略知一二，此番下乡是他的父亲为了在这里添置一个府邸别院让他养病。这个公子体弱多病，需要找地方静养。他和小妹的相遇是在村子集市里。秦旭知道小妹时常去集市里买些种子食物什么的，偶尔也会看上一两个首饰，可是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并不允许，小妹也只是看看。那天在集市里小妹看中了一个簪子，这路过的富家公子好像也是为了买什么，原本是他的仆从替他买，但是他无意间看见小妹眼里的渴望，便付全款替小妹买了那个簪子。据说他们之间的联结就此开始。

听说了这些后，秦旭开始高度关注小妹和那富家公子的事。渐渐的听见了一个他虽期望但不放心的答案，小妹很有可能心悦那名富家公子。

可是这终究是一场门不当户不对是姻亲，秦旭很担心小妹。

所以后面他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从小妹口中得到她的真实想法，确定了小妹有意后，他又想方设法的同那个富家公子见上了一面。他想弄清楚这么富家公子对小妹的想法。

然后富家公子给出的答复是他不太想面对的，富家公子也有倾心之意。

再后来，在时间的的推移下，小妹还是和那个富家公子成亲了。

那天的小妹特别高兴，光打扮穿衣都准备了好久，最后她坐上了花轿，风风光光的进了那座府邸，和她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而作为父兄的秦旭也因为这个事情过了一段没那么清贫的日子，至少每天都能吃饱穿暖。

就在秦旭觉得虚惊一场时，在小妹成亲了四五年后，秦旭得到了噩耗，小妹去世了。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他甚至不敢相信，因为小妹嫁过去后的日子他多多少少还是了解过，小妹过的很好，夫家也很待见她。怎么会突然去世呢?就在他火急火燎的赶去府邸想弄清楚时。得到的答复去令人唏嘘不已。小妹嫁过去后，物质条件虽好了起来，但是富家公子的娘家却一直希望有后，并且不断催促着。尽管她的夫君告诉她不用担心，可是小妹终日忧思，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最后抑郁而终。

后面对亡妻，富家公子整日恍惚，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现在更不好了，但是身为哥哥的秦旭比他更为悲伤，他始终无法面对小妹的离世。

那会儿好多人都在传，小妹去世是因为妖鬼作祟，需要驱邪，富家公子体弱多病也是因为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听了这些话的家仆还真信了，于是他们请来了巫医道士什么的。结果没一个奏效的。

久而久之，小妹和富家公子的事情传的神乎其神，什么妖仙转世清除孽障、天神下凡渡劫；还有说他们夫妇俩命途多舛，前世孽缘纠缠。反正传的都很离谱。

小妹离世后，却不料富家公子娘家那边翻脸不认人，而富家公子因为整日恍惚的不省人事，他的父亲似乎有打算放弃他了，毕竟当年那门亲事，他父亲本来就还有一点不满，秦旭那富裕的日子也随之远去，他又过上了耕田打渔的日子。

他也没有找富家公子要钱，毕竟那公子活的其实也挺辛苦的。体弱多病需要静养，继承权上也争不过他的几个哥哥，而他自己也没有那方面的志向，来到这偏远乡下，估计他父亲就已经打算让他自生自灭了，建的府邸其实规模也不大，仆从也只有几个。

在大概十几年后，这个事情才慢慢的在他心底沉淀了下来。而他也如他最初的设想，终身未娶。

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

就在秦旭暮年之际，他某一天关注起了从他记事起就存在的一方池塘。

在他的记忆中，春去秋来，池塘始终是那个池塘，暮夏初冬，这方池塘一直矗立在这里。

许是老了也干不了什么重活，稍微干一点活就累的不行，也是因为这个情况，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想坐下来歇息的念头。他坐在池塘边，静默的望着那方池塘。

现正值秋夏交接时，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枯败了不少，他坐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只蜉蝣。

秦旭没读过什么书，他望着蜉蝣也叫不出它的名字。蜉蝣这两个字都还是后来一位游行到村里的僧人告诉他的。

僧人身上似乎真有什么本事，他一眼就道出了秦旭心中的苦闷，最后他告诉秦旭说：“人生若梦，蜉蝣一世；此生孤苦，来世福报。”

那个僧人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后来他想再找僧人时，僧人早就离开村子了。问村里其他人，其他人都表示村里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而更令他觉得巧合的是，村子里的那个巫医也消失了。问村里人，大家都表示村里没有巫医，他去巫医住处，这个地方他小时候可是来这里偷过药，结果巫医的住处不知缘何变成了一座废弃的寺庙。

秦旭的故事也就此落幕，但这本书的结局很有意思，似乎是作者留的一个悬念。

在秦旭弥留之际，他在梦里又过了一生。梦里的秦旭是有钱人家的嫡长子，也是独生子，从小就衣食无忧，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武学也不差，因为小时候的超群天赋被称为“神童”，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冠礼后也是有一门十分美好的亲事，未婚妻是自己的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也是大家族的嫡长女，结亲那天的婚礼特别盛大，五湖四海都有人前来参加婚宴。这样条件本该有个光明的未来，结果事无两全。就在他成婚不到两年，秦家家道中落，起因是被政敌拖下台，而秦旭本人也在这样的情况最终落得一个重病离世的下场。

原本在弥留之际的秦旭因为这个被惊醒，再次睁眼，看见的却是父母在田间劳作的身影。而原本该故去的小妹却捧着碗给他递来了白粥，而且明显是八九岁的模样。还笑着说该吃午饭了，接过白粥后，小妹跑去田地招呼父母回家吃饭。

秦旭有些恍惚，当他看见父母和小妹走过来，他不禁湿了眼眶。一切都梦么，是梦么……秦旭一遍遍的确认着。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矗立着的那个在他暮年时认识的僧人。僧人看着他们一家子，摇着头喃语着：“人生若梦，蜉蝣一世”

至此，《蜉蝣一世》这本书彻底画上了句号。

回想了一遍《蜉蝣一世》这本书的内容，癸未有些好奇青鸾来这里干什么。按理说它与天地同寿才是，哪怕是书灵，只要书还在，它们就不会消散。

而世界图书馆已经存在百年之久了，如果再算上世界图书馆还叫书斋时的话，那就更久，恐怕得往千年以上靠了。

思及此，癸未也不做迟疑，往那池塘走去。

池塘郁郁葱葱，荷叶宽阔而青翠，荷花随风轻轻摇动着，荷瓣透光而浮现出极其美丽的颜色。

他才刚走到池塘旁，他就听见了翅膀扑腾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部分荷花荷叶的晃动，再一看，天际浮现了一抹靛青。

癸未脚踏清风，不做停留的追了上去。池塘因为风袭的缘故惊起了一池涟漪，涟漪之中伴随飞出了一只只蜻蜓和蜉蝣。荷花花瓣也被带起数片，荷叶也晃动了起来。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