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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冬临
雪粒子簌簌砸在琉璃瓦上,青樱望着空了大半的炭筐,指尖轻轻摩挲书案上那方白玉镇纸。阿箬端着铜盆进来时,正瞧见主子单薄的肩膀在窗边颤了颤。
"格格何苦忍着?"阿箬将铜盆重重一搁,"这月红萝炭只给了三成,连高格格的青玉阁都不如!奴婢方才瞧见金格格身边的贞淑抱着整筐银丝炭往嫡福晋院里送..”
"慎言。"青樱将镇纸端正摆好,袖口沾了墨迹的银线忍冬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嫡福晋执掌中馈,自有她的道理。”正说着,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金玉妍裹着胭脂红狐裘立在绿意阁外,护甲上缠枝莲纹在雪光里明晃晃的:"听说姐姐染了风寒?妹妹特意送来些枇杷膏。"她眼波往冷清的炭盆一转,“到底是嫡福晋治家有方,
连青姐姐院里都这般...清俭。”
青樱端起茶盏,腕上翡翠镯子磕在青瓷上"叮"的一声:"金格格若得空,不如抄两卷《女则》静静心。”话音未落,金玉妍脸上笑意已凝成冰碴。
三日后寅时,阿箬跪在琅嬅院前青石板上。雪水浸透膝头棉裤,她盯着廊下那盏八角琉璃灯,听着里间传来琅嬅与高晞月说笑的声音。素练掀帘出来时,正瞧见小丫鬟冻得发紫的嘴唇。
"求福晋明察!"阿箬重重叩头,"我们格格咳了半月,连煎药的银吊子都被内务府收走了!”额角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里,像碎了的红珊瑚。
琅嬅倚着缠枝牡丹纹靠枕,烧蓝护甲在账册上划过,冷冷吩咐一句素心:“倒是我疏忽了。将库里那尊紫铜暖炉送去青樱院里,再补三个月的黑炭。”
暮色四合时,青樱望着廊下新添的炭筐,指尖掐进掌心。阿箬捧着梅花酥进来,衣襟上还沾着嫡福院特有的沉水香。"格格快尝尝,福晋特意赏的..."话音未落,青樱突然拂袖,瓷盘"哗啦"碎了一地。
"你当这是体面?"青樱声音发颤,"这是在告诉全府,我青樱连个炭火都要靠丫鬟跪求!”她抓起案上白玉镇纸,终究没舍得砸下,”去院里跪着,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阿箬盯着碎瓷里沾了灰的梅花酥,突然想起那日金玉妍护甲上缠枝莲纹的寒光。
雪粒子又落下来,混着眼泪在脸上凝成冰珠。
雪粒子在阿箬睫毛上结了层霜,她听见金丝绣鞋踩雪的咯吱声。金玉妍的狐裘下摆扫过她冻僵的手指,护甲尖挑起她的下巴:"好个忠仆,可惜你主子不领情呢。”正房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青樱攥着半幅《金刚经》立在门边,指节泛白:"金格格倒是清闲。"她肩上披着的还是去年那件月白妆花缎斗篷,滚边处的银狐毛已经有些发秃。
"姐姐莫恼。"金玉妍笑盈盈退后半步,"听说琅嬅福晋新得了两匹织金缎,说是要给最先怀上子嗣的...”她故意顿了顿,”可惜高格格畏寒,王爷这半月都宿在高姐姐那里呢。"
青樱猛地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星点暗红。阿箬想爬起来搀扶,膝盖却像钉在冰里。忽见琅嬅身边的素心带着太医匆匆走来,漆盘上药包压着张洒金笺——正是青樱上月被克扣的。
三更梆子响过,阿箬缩在耳房给手背涂冻疮膏。窗棂突然轻响,贞淑鬼魅似的闪进来,往她枕下塞了个缠丝玛瑙盒:"我们格格说,姑娘手上的伤用玉肌膏最见效。"烛火一跳,映出盒底压着的金子。
次日雪霁,琅嬅召众人赏梅。高晞月裹着银鼠裘独占暖阁,鎏金手炉里飘出龙涎香。金玉妍突然指着青樱鬓间笑道:"姐姐这梅花钿倒是别致,只是...”她转头问琅嬅,"妾身记得内务府新贡的钿子,福晋不是说要赏给最知礼的?”
青樱伸手一摸,指尖沾了星点朱砂——昨夜抄经时不慎染上的。琅嬅腕间翡翠念珠轻轻一响:"素心,去取那对点翠嵌珊瑚钿来。"她笑着握住青樱冰凉的手,”妹妹这般简素,倒显得本福晋刻薄了?"
回院路上,阿箬捧着钿子走得踉跄。青樱忽然驻足,盯着她新换的葱绿绣鞋:"针脚倒像贞淑的手艺。"阿箬扑通跪下,怀里的玛瑙盒滚出老远。青樱弯腰拾起时,瞥见金叶子映着雪光,像把淬毒的匕首。
"你且去...”话未说完,忽见掌事姑姑带着人闯进来。为首的掀开炭筐惊呼:“这黑炭里怎混着曼陀罗籽?"青樱眼前一黑,耳边最后听见的,是阿箬带着哭腔的尖叫:""奴婢真的不知晓怎么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