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琅嬅（017）

17

景仁宫的鎏金自鸣钟敲响三下时，琅嬅正用珐琅护甲拨弄香炉里的灰。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雪压折了梅枝，素心捧着尚宫局新制的凤纹朝服进来，九尾金凤的眼睛嵌着暹罗进贡的血珀，一切都不一样了，先帝提前薨逝，诸多事情并不在琅嬅掌控之中。

"青格格在廊下候了半个时辰了。"素心低声禀报，将暖炉往熏笼边挪了挪，"说是来送手抄的《仁孝皇后训》"

琅嬅的护甲在黄杨木匣上划过，夹层里未燃尽的符纸露出朱砂一角。三日前钦天监报的荧惑守心之象，正与青樱抄经用的赤金墨如出一辙。她抬眸望见窗外单薄的身影——青樱仍穿着先帝丧期的月白素绒袍，发间银簪倒是新换了银坠子。

"让她进来。"

青樱跪拜时带进股梅香，袖口露出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琅嬅记得这是先帝驾崩那夜，弘历从手腕上褪下来赏的。素心接过经文时，青瓷镇纸突然跌落，碎在青砖上的玉屑里混着星点褐粉。

"奴婢该死！"青樱慌忙去捡，腕间突然显出几道红痕。琅嬅看得真切，那伤痕走向与昨日高晞月颈间抓痕一般无二。

弘历的龙靴踏雪声自廊外传来时，青樱正将渗血的手指往经文里藏。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碎玉，他弯腰拾起的却是青樱袖中滑落的香囊——苏绣竹纹上沾着钦天监失窃的磷粉。

"琅嬅近日梦魇，可是宫人伺候不周？"弘历摩挲着香囊开口，目光落在琅嬅微凸的小腹上。

琅嬅轻笑抚过鎏金暖炉，炉底暗格滑出半截桃木人偶。浸透狗血的绸布裹着青樱的生辰八字，银针却扎在"子嗣"穴位——正是三日前太医请平安脉的位置。

“臣妾倒要谢青樱妹妹。"她将人偶掷进炭盆，青烟腾起时露出腕间佛珠，"若非这巫蛊之物，本宫还不知晓太医院竟有精通针灸的巫医。"

青樱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猩红染透素绢。素心适时呈上药渣，里头混着的西域乌头根茎，与冷宫废妃暴毙那日搜出的毒物同源。

五更天未明，慎刑司的嬷嬷从北五所抬出三个染血的箱笼。琅嬅立在丹墀上看落雪覆住青樱的脚印，那支东珠银簪已被碾碎在雪泥里。弘历将凤印放入她掌心时，指尖残留的朱砂灼热如梅苑未熄的炭火。

三月后海棠初绽，琅嬅扶着八宝璎珞腰封接受命妇朝拜。青樱跪在末位奉茶，月白宫装下摆沾着北五所的煤灰。素心接过茶盏时，瞥见她腕间新换的檀木佛珠——正是从暴毙巫医住处搜出的那串。

"听闻妹妹近日抄录《地藏经》"琅嬅的护甲划过青樱颤抖的指尖，"可要当心烛火，莫像上回烧了半幅《女诫》"

梅苑新移的绿萼开得正好，弘历为长女赐名的朱笔突然折断。琅嬅望着溅在凤袍上的墨点，想起那日青樱被拖出景仁宫时，月白裙裾绽开的血花竟比御花园的朱砂梅还要艳上三分。

暮色漫过飞檐时，琅嬅正对镜试戴东珠耳珰。素心捧着尚宫局新呈的彤史进来，朱砂笔迹停在"高晞月"三字上，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青樱的指甲划痕。

"北五所传来消息，青樱的侍女阿箬昨夜溺毙在浣衣局井中。"素心将银剪往烛芯上一送，爆开的火星正落在彤史某处，"说是失足，可井沿挂着半幅苏绣帕子——正是前日冷宫失火时丢的。"

琅嬅的护甲划过耳珰垂珠，暹罗血珀映出眼尾细纹。先帝去得太急，本该销毁的潜邸旧档还锁在养心殿暗格，那里头可记着青樱姑母与钦天监的密信往来。窗外忽起喧哗，小太监提着染血的灯笼来报——青樱在佛堂诵经时突然呕血。

"传本宫懿旨，赐青格格天山雪莲。"琅嬅将耳珰掷进妆奁，金丝楠木盒底压着半张泛黄信笺，"让陈太医亲自盯着煎药。"

弘历踏着更漏声进来时，青樱正裹着灰鼠皮裘跪在丹墀。她捧着药碗的手背青筋凸起，腕间檀木佛珠沾着褐红药渍。琅嬅瞥见玄色龙袍下摆的雪泥，想起三日前养心殿丢失的奏折上，也有这般污痕。

"皇后仁厚。"弘历接过素心奉的参茶，氤氲水汽模糊了神情，但声音格外比先前的有力："青樱既病着，往后不必再来请安。"

琅嬅抚着五个月身孕轻笑，鎏金护甲敲在青花瓷碗沿。昨夜暗卫从北五所梁上搜出的巫蛊娃娃，此刻正在凤榻暗格里渗着朱砂。青樱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猩红染透佛经扉页，正是她昨日进献的《地藏经》。

素心适时呈上漆盒，里头的磷粉与佛堂烛泪混在一处。琅嬅望着弘历骤变的脸色，想起那封未烧尽的密信——青樱姑母临终前，曾将半块护符藏进佛经夹层，这半块护符就是乌拉那拉氏的一派的信物了。

五更天未明，慎刑司的拶指声惊飞栖凤殿的寒鸦。琅嬅倚着暖枕听回禀，青樱十个指甲缝里藏的西域乌头，与冷宫井底的巫蛊人偶同源。晨光染红窗纸时，弘历的朱批折子送进来，青樱族叔的江南盐税案赫然在列。

海棠谢尽那日，琅嬅在梅苑赏新贡的绿萼。青樱跪在雪地里修剪枯枝，月白宫装下摆浸着冰水。素心将鎏金手炉塞进她怀里时，摸到暗袋里半截桃木钉——正与琅嬅产房梁上发现的镇物形制相同。

"妹妹当心风寒。"琅嬅的狐裘扫过青樱冻僵的手指，"本宫听闻北五所的炭火总是不够？"

琅嬅在妆奁底层发现半块虎符。铜绿斑驳处刻着青樱姑母的闺名，与潜邸旧档的密信笔迹重叠。她将护符浸入安胎药时，正见窗外飘起鹅毛雪——像极了那年青樱被拖出景仁宫时，散落在血泊里的碎玉屑。

素心掀帘进来，说北五所走了水。琅嬅抚着滚圆孕肚望向冲天火光，青樱灰头土脸跪在雪地里，腕间檀木珠串散落一地。那串浸透西域幻药的佛珠，此刻正在火舌里绽开妖异的蓝。

"传本宫口谕。"琅嬅将护符掷进炭盆，青烟扭曲成魑魅形状，"青格格护驾有功，赐居延禧宫偏殿。"

梅香混着焦糊味飘进殿内时，弘历正为琅嬅腹中胎儿题字。朱笔在"明"字上重重一顿，墨汁溅在青樱刚奉上的《金刚经》上，浸透的"慈悲"二字竟渗出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