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和亲的是桑佑——
天真深情的小妖和野心勃勃的圣女。他们曾在岁月里相爱,最后败给她的野心,小妖走入荒渊。圣女得偿所愿,小妖魂飞魄散。
是夜,藏青色的夜幕里稀稀疏疏地缀了几颗星子。
玉石相砌的玉倾宫泛着夏日里独一无二的幽凉,夜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几十奈红色纱幔随风而舞,拂过那一截莹玉皓腕。
天欢躺在软榻中慢慢睁开那一双倦怠的眼,轻轻挑开纱幔,微凉的眸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空旷寂静的寝宫,直到落在空荡荡的屏风后。
烛光摇曳,空无一人。
她心中隐有些不安。
“来人。”
侍女来的很快,“圣女。”
“他呢?”
“什么?”侍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冥夜神君还没有回来。”
“什么冥夜!”她皱眉,莫名地有些不开心地,“我是问你,那个小蚌精呢?”
蚌精?那个流着墨河污血的,携恩而让圣女委身的卑贱小妖?
侍女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做何回答,只能眼睁睁看着圣女大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兀自走了出去。
“小蚌精——别让我喊你第二声,最好在我生气前出来——”
侍女疑惑地凝望着那道纤细又倨傲的身影,看着她喊那个她曾经最不屑一顾的名字。她以最趾高气扬,以最不耐烦的语气喊着他。
就像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以最虔诚的神态亲吻她的嘴唇,轻声问她,“圣女,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而她则是不耐烦地用手推开他,淡漠道:“你在肖想什么——小蚌精?”
她的手指泛着凉,满室明珠,荧荧如月,映照着抵住他心口的指尖,如玉如冰,好像下一刻,就能刺入他的胸膛。
他勉强支撑的温柔笑意,渐渐收敛。
但他说:“是我僭越了。”
她那样厌恶他,留着他,不过是为了冰晶,因为这个卑贱的妖,那个卑劣的蚌族,她再也不能嫁给冥夜,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玉倾宫。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圣女天欢,从不在乎她那位正君。
她总是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喊他蚌精,她亲近他,又羞辱他;她靠近他,又痛恨他。
她像往常一样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来的,可是这一次——
久久没有回音。
侍女伏跪在地,余光瞥过去,见圣女赤着足,如霜雪一样的脚腕,手腕上坠了的铃在急促地摇曳,圣女依旧面如寒霜,可铃声却急切如狂雨。
她喊了很久,甚至爬上了星台了——上清神域最高的神台。
始终无人应答。
满面怒容渐转为茫然,最终她喊:“桑佑。”
桑佑。
这两个字,仿佛是世间最能软人心肠的字,从圣女贝齿间婉转,在夜风里缠绵,最终渺渺地从星台上传出去。
上清神域,四海八荒,所有的生灵都仰头遥望着那道,纤细,伶仃,无助的白色身影。
侍女也不例外。
圣女大人,好像很在乎那个妖一样。
可是——
侍女迟疑着想,那个蚌妖,不是已经徒步走进了荒渊,变成了一具再冰冷不过的尸体了吗?
其实说是尸体,也并不准确。
天欢再见到他时,他已然原身残破,面目全非,四肢被那些妖魔扯的凌碎,森森白骨从沾满妖魔肮脏涎液的腐肉里刺出来,胸腔里的内脏已经被抓碎,只有一颗心脏还是完好的。
她曾在他的心底放入一滴灵兽螣蛇的心血。
侍女记得,圣女大人从云端里俯望无尽诡谲的荒渊,冷冷扫过这具残骸的时候,目光被仿佛什么吸引了一样。
她没有在圣女的眼中看到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连一丝悲凉都不曾。
她莲步轻移,不顾她的阻拦,伸手从残尸的肋骨里穿过。
细长,白皙的手指,攥住了那颗仍然鲜红的心脏。
她垂下了眼帘,静静望了许久。
而后,她开始面无表情地拼凑这具已经不堪入目的妖躯,腐烂的,污秽的,血与肉,骨与皮,一点一点,被她慢慢地凑出一副还算完整的骨骸。
她缓缓地,在侍女看来,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那颗心脏。
然后她咬破了手指,让血滴落在妖心里,那副躯壳的骨骼开始结合,外表虽然还看起来不堪入目,总归不是个散件了。
天欢平静道:“带回去吧,总要给三界一个交代。”
大概是这次的一时兴起,耗费了圣女太多的心力,她回去后也不再看那具尸骨一眼,倒头就睡下了。
一睡,就是整整七日。
期间冥夜战神也来探望过,可是她以本命法器,全身修为布下了结界,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至今夜,她终于苏醒。
她喊:“桑佑。”
八荒,四野,三界,尽皆无声。
唯有沉在天池结界下的那具被灵力维护的残骸,曾经美丽的修长的躯体在她声音遥遥传进来的那刻——
分崩离析。
残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