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陆沉最后的表情，我这才后知后觉……他是不是生气了呀？也对，我无意之中戳到了他童年的伤疤，这换作谁都会生气的吧？
我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算了，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再好好道歉吧……
接下来几天，我没有再做噩梦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沉为我编织梦境的缘故。而且相反的是，我开始做一些愉快的美梦，梦里经常会出现那个笑眯眯的陆沉……他带我去游乐园，去书店，去电影院……画面真实得仿佛我真的亲身去了一样。
我发现我会微笑着醒来，每天的睡眠质量也变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校园里枯黄的落叶越来越多了，期中考试的日子慢慢临近……
这天，在回教室上晚自习的走廊上，我撞见了迎面走来的齐司礼，他没穿校服，背着书包，是打算离校的样子……
我疑惑地问他，“齐司礼，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起伏，“回家。”
“啊？为什么呀？你生病了吗？”
他顿了一下，可能是我眼神中的担心太直白了，他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啊……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这可是学霸班长齐司礼诶，他从来没有请过假的，会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请这么久的假啊？
他再次对上我的眼睛，“正好我也打算去找你……”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到我的手里，“这是我家的地址……”
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再开口的时候又没看我了，“……我说过，会在考试前辅导你的功课。你，想来就来……”
我还是一脸震惊，主要是还没从他要请长假的疑惑中出来。什么原因要请半个月？难道……
我紧张地一把握住他的胳膊，“齐司礼，你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他的脸色微青，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放心，我还不至于跟某只笨鸟一样，体弱多病。”
但他还是没跟我解释要请长假的原因就走了，我有些失落地回到教室，看着第一排那个空空的座位，心里竟然会有些空落落的。
进入深秋，秋雨开始下得频繁了。
齐司礼靠坐在家里长长的客厅沙发上，左边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户，窗外是一片无尽的树林，雨水轻轻地敲打着玻璃窗，也落在那片浓重的绿色上……
滴滴答答的雨声传进客厅，让这片纯白干净的世界变得更加静谧。齐司礼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一些透明的汗珠。
客厅的角落放着一个玻璃箱，里面竟有一只会说话的蜥蜴。它一直看着齐司礼，终于忍不住问他，“老齐，你是不是伤口又发作了？”
齐司礼仍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哎，你断了一条尾巴，断尾之苦不是平常的小病小痛，可是这都一千年了，怎么还会年年发作啊！”
齐司礼轻轻地睁开眼睛，声音不大但字字有力，“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出去……”
玻璃箱中传来苦闷的叹息，“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齐司礼保持着倚靠在沙发里的姿势，眼睛疲惫地合上，脸上虽无痛苦的表情，但从额头上与脖颈间逐渐流出的细汗却能看出，此刻他的身体正在遭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这是断尾之痛，和千年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有人问他后悔吗，他说从不……
思绪回到千年之前，那时的他还很年少，年纪大约相当于人族的17岁。青春时，正懵懂，不了解人类，也不明白什么是感情。
那时，第一次见面的丞相之女承诺会送他离开，于是他还算乖巧地在她身边陪伴了三天……
这女子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只有在面对白狐的时候会露出温柔的笑颜。而齐司礼总是冷漠相对，一天到晚自顾自地睡觉，小姐抚摸他拥抱他时，他也会故意躲开。
三天后，是她承诺会送他离开的日子。
这天她难得地出了门，原来是随母亲一起去庙里祈福，一路上都有浩浩荡荡的人马护送，她穿戴正式，抱着白狐坐在那华丽的轿子里。
当时狐狸还不知道她会如何放自己走，但他想这个女子一脸平静，应该心里已有主意了吧。
到达寺院之后，她在专门为她提供的房间里休息。
午间用过膳，房间里伺候的人比较少。她突然提出要一个人去后院竹林散散心，谁也不许跟着。或许是因为寺院的防卫工作做的很好，只是去竹林不会有什么危险，婢女们竟真的没有跟着她。她抱着狐狸，慢慢走进了那片绿色的竹林……
“我去年来时，发现这片竹林深处，东北方的墙壁下，有个隐蔽的狗洞……”
她将白狐放下来，蹲下身子恬然地微笑着，“从那里就可以离开……你走吧。”
她静静地看着狐狸，微笑里似乎夹杂了一些苦涩，齐司礼仰着头看她，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女子……竟然真的打算还他自由……
他默默地朝东北方离去，但不知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回头看她……
竹林里有些通了灵性的植物对他大声说着，“齐司礼！快走啊！不要被人类发现了！”
但他就像没听到，爪子移动地越来越慢，在他回望的视线里，他看到这女子举止很奇怪，她不知从哪取出的一条白绫，缓缓地将它缠绕一棵大树树干上。当他看清楚之后，他骤然发现，她竟是要寻短见！
齐司礼飞一般地冲了回去，可他没有灵力，单凭一只狐狸的身体无法救她！于是他只能跑出竹林，引些侍卫婢女过来。
还好营救及时，当侍卫们把她救下来时，她还有半口气。
可是……她为什么要自尽，因何痛苦到，竟打算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齐司礼留了下来，他清楚地听到那些植物在背后议论他，“哎，浪费了这次机会，只怕再难从丞相府逃走啊！”
他却跟没听见一样，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只知道当时有一股本能般的冲动，让他来不及思考就冲过去救人了。
丞相府用的是全城最好的医师，那位小姐的伤很快就好了。当她醒过来看到白狐就在她床榻上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她明白了一切，眼底也被深深的遗憾与悲伤代替……
她开始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了，除了狐狸，她不跟任何人亲近，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她时常抱着狐狸坐在后花园的湖边，一坐就是半日……
她摸着狐狸背上柔顺的白毛，眼睛却是望向天边的蓝，“你真傻，自由离你那么近，你却不要……”
齐司礼慵懒地趴在她的大腿上，嘴上自是不能言语的，心中却在低哼，呵，谁让你当时要自寻短见，否则，我早就走了。
他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睡觉，谁知她又把他当作猫咪一样抱起来，齐司礼挥舞着爪子抵抗，这女人……又把自己当宠物了！
她将狐狸立起来，强迫它与自己对视。
齐司礼的金色眸子睁得大大的，因为那女子的眼睛与他在相同的水平线，而且是很近很近的地方看着他……
体温似乎有点升高，齐司礼挣扎着想逃，但他忽然看见，在那女子美丽的眼睛里，渐渐出现闪烁的泪光，晶莹的眼泪溜出精致的眼眶，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来……
齐司礼突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愣在那里。
她哭着说，“可是……你这个坏家伙！你也夺走了我的自由啊！活着，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囚牢罢了！”
她把狐狸搂进自己的怀里，那天她和狐狸说了很多，“……从我出生那天开始，爹娘就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子，不是能光耀门楣的儿郎。三年前，他们给我定了亲，对方是我从来没见过面的文家少爷。我知道，只要和他们家联姻，父亲在官场上就能得到助益。这是我唯一的利用价值……”
她低下头，把狐狸抱得更紧。齐司礼能感受到她的心碎与难过……
“可是……有谁真正地为我想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想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有爹疼有娘爱！我想去大街上，去集市里，想去每一个我想去的地方肆意玩耍！我想嫁给我爱的人，而不是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男子！我来这世上走一遭，为什么连自己想要的生活都不能选择！为什么！”
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这一刻，齐司礼才明白她心中的抑郁，以及她为什么选择自尽。
是啊，原来他们是一样的，都追求世间美好与自由，但都身处牢笼……
他的牢笼或许是暂时的，因为他总有一天灵力会恢复，他能逃走。然而她的牢笼，却是一道永恒的，宿命的枷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