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怀罪落发为僧,在春雨里走着。
“我回到了人世,这时候,人间已过去了百年。鬼王虽拿走了我的令牌,但我身上残存的阴气,能让我在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重返鬼界,但是停留久了,损耗就极大。我其实……还是很怕死,便不敢常在鬼界久驻,只有实在需要一些线索,一些帮衬的时候,才会偷偷返回阴间。”
....................
“但是,我曾在一卷古籍上读到过,炎帝神木和女娲遗土是一样的,凭着这段神木,可以创生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
墨燃大吃一惊,后退半步,若非他在这回忆画卷中不过是个虚渺的人,恐怕此刻已碰翻了旁边的鱼篓网绳——
炎帝神木可以再造活人?】
“炎帝神木可以造活人?”
“这样子造出来的那还是人吗?”
楚晚宁看到这里,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与楚洵的那么相像,不会是......
而下面播出的画面证实了他的想法。
【“炎帝木,女娲土,伏羲琴,这三样原是三皇创世的神器,灵力极纯,相传天地间的第一批无量上仙都是由这些神器所创生。我得了一段炎帝木,即便没有神农通天彻地的法力,想要塑人亦非难事。就如同通天太师死后,其母以莲藕重塑其身,我最终下定决心,决意拿这一截神木,绘刻成楚小公子的模样。”
墨燃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晕。
雕刻成……楚小公子……楚澜的模样?
............................
“他是我为楚澜雕刻的一具肉身,只有楚澜的灵魂住进去,楚晚宁才算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墨燃几乎是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几近癫狂,他在黑暗里奔走,可是哪里都是深渊,哪里都没有出处,他口中不住地喃喃,喃喃又变成嘶吼:“不是的!你不能毁了他,怀罪,他身体里有灵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楚晚宁头一阵阵发昏,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孤儿,他甚至连父母都没有,他是一节木头,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别人。
楚晚宁有些迷茫。
胸口的伤,好像开始一阵阵发痛。难怪他会竭力阻止我。
不过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不管过往如何,他现在是站着这,他还需要守护苍生,他以前可能是楚澜的替身、容器,但他现在只是晚夜玉衡,北斗仙尊。
薛蒙气愤的说:“师尊他才不是任何人替身,那什么怀罪你才不配做师尊的师傅”
师昧在一旁沉思,眼底神色不明。
有人开口了:“薛公子这话就不对了,怀罪大师毕竟还是你的师祖,怎可这样说话”
“薛蒙,过来。”
楚晚宁开口了。
叫了薛蒙后,又转身对台下诸位说:“诸位,我早已不是怀罪大师的弟子。徒儿对大师出口不严,我会私下管教”
楚晚宁都这么说了,众人不好再说什么,其实用粉色不明的目光看着他,毕竟是用神木做出来的人。
【怀罪百年心结便在此处,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楚洵一家,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塑出这样一具义身,他怎会错放。
“日子一天天过着,楚晚宁慢慢长大,他是楚澜复生的躯壳,我担心他的性命安康远胜过担心自己百倍。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在他五六岁时,带他去临安小住了数月,后来,就再也没有出过无悲寺地界半步。”
怀罪叹了口气,接着道:“有时候我会想,给他看过的人间风月,是不是少得可怜,他活到十四岁,除了临安,哪里都没有去过,他有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无悲寺禅院的那一方天地,尺寸春秋。”
...........................
那满满一壶米浆,楚晚宁一捧一捧,就这样蹲着喂他喝完。
墨燃从没有忘。
其实他在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遇到这个人,自己会怎么样。
他推演过很多可能,有过很多种设想,但最后都逃不掉一个字。
死。
饿死,冻死,被野狼野狗叼走,开膛破腹吃掉心肝脾胃。
如果没有遇到这个哥哥,自己早该去黄泉之下与母亲相会了。】
墨燃震惊了,他上辈子苦苦寻不到的恩公,就一直都在身边,还被他折辱。
我究竟都看了些什么啊?!
我就是个畜生!
心神不宁下,墨燃一口血喷出,血是黑的。
恍惚间听见,楚晚宁说的“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没想到他们的缘分这么早就定下了。
另一旁的师昧盯着那滩血,眸色暗暗,八苦长恨花竟然失效了,看来要改计划了。
【“我当时问那孩子,是否愿意在无悲寺小住,但那孩子说,他要替母亲还个恩情,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先回到湘潭去。我留他不得,便给了他干粮和些许银两。”怀罪道,“那孩子摇摇晃晃走下雪坡的时候,晚宁一直站在原处看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被风雪吞没,消失在荒郊野岭,他才转身回寺。我去牵他的手,我记得他那时候的手,冷得像冰。”
他静了一会儿,嗓音里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压制住。
“那天之后,晚宁几次与我提起要下山扶道,我皆不允。我甚至责他道心不稳,一块顽石入水,就动了他的禅心。因此我罚他去龙血山面壁思过,困囿了他足足一百六十四天。”
...........................
“他跪在地上,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佛陀在饶恕伤及他的凡人时,是否,就是那样的眼神。”
“他在怜悯他的刽子手,刀下的生灵,在怜悯沾血的屠夫。”
“不要!!!”墨燃嘶声喊道。
可刀光闪过,他蓦地闭上眼睛,一声清晰可闻的刺响,墨燃蜷在了地上。
“不要……”
热血喷涌,骨肉离分。
墨燃哀嚎着爬过去,爬到楚晚宁身边,他不住地摇着头涕泗纵横狼狈不堪,他手忙脚乱地去堵着楚晚宁的伤口,去试图灌注灵力止血。
什么都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用。】
楚长老好可怜啊。
“师尊!”薛蒙眼神担忧的看着楚晚宁,语气急切的说:“师尊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刺这么深灵核肯定受损了,我去叫贪狼长老来看。”
墨燃心疼的说:“对啊,师尊,萌萌说的没错,还是看看吧。”
在这个关头薛蒙也不计较他,墨燃叫他萌萌的事,只是担忧的看着楚晚宁。
死生之巅的其他人也担忧的看着他。
楚晚宁心头一暖,勾起一抹浅笑,摇了摇头:“已经看过了,并无大事。”
第一次见到楚晚宁笑的那些死生之巅的弟子们,一个个被迷的七迷八昏,也不只包括死生之巅,其他宗门的弟子也不不逞多让,没好到哪去。
一位女弟子情不自禁的说:“楚长老笑起来好好看,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其他人听见这话一齐望向了她,那个女弟子被看的不好意思,缩在她师尊后面。
楚晚宁听见这话,立马不笑了,转过身去,只是他的耳垂泛着淡淡的粉,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在这个关头薛蒙也不计较他,墨燃叫他萌萌的事,其实担忧的看着楚晚宁。
【那一刻,画卷忽然变得动荡而模糊,墨燃眼前的情形因为怀罪制作这个卷轴时的情绪而变得扭曲杂乱。
他看到多少旧事在鲜血里涌现,每一件都是柔软的,都是真实的。
................................
“我知道他会恨我,哪怕我就此跟着他下山行道,他心里的这个坎也是一直过不去的。”怀罪轻声道,“我让他走了,从此在他印象里落下一个不仁不义、自私薄情的形象,他没有再认我,我也无颜再以他师尊的身份自居。”
“那时候,他的生辰刚过不久,他十五岁了。十五年浮萍之缘,春夏秋冬,喜怒哀乐,从那一日起,都不再回头。”】
远在寺内的怀罪轻叹了生气,看着三生镜说:“终究还是我错了。”
【“我从来不是个胸襟宽阔的人,所以能做的事情,最终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多了就办不好,遇到选择就不知对错。我打算就这样了此残生了。直到有一天——我的院子里,忽然来了一个人。”
是深夜,屋门被匆匆忙忙叩响。
怀罪起身开门,蓦地愣住。
“……是你?!”
墨燃跟在后面,立刻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楚晚宁。
楚晚宁显得非常焦急,脸色也很差,最奇怪的是明明寒冬腊月,他却只穿着一件薄薄夏衫。
....................................
“大师……”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了,“我没有时间了……求你,想想办法……”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可以,这件事太重要,请你一定要劝动我听你的话,让我和他一起来龙血山。”
他终于不见了。
夜幕昏沉,繁星透水。
怀罪追出院子,只看到极远处一道比黑夜更沉重的晃闪而过,楚晚宁已不知所踪,唯有手中那只香炉仍在,满载灵力,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掌心里,证实这一切竟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
怀罪停顿半晌,蓦地沙哑了,他道出了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楚公子,你能不能宽恕我?”
一声楚公子,不知是道与百年后的楚晚宁,还是道与百年前的楚洵。
音毕,倏忽起风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像是皓雪,犹如飘絮,纷纷扬扬拂面而过。那些两百年的罪与罚,十四年的喜与悲,都在此刻交集——
稚子在笑:“你对一,我对一,什么开花在水里?荷花开花在水里。”
少年在争:“不知度人,何以度己。这仙,不修也罢。”
到最后,凤目阖落:“就此别过了……大师。”】
那是...是前世的楚晚宁
墨燃看着那鲜红的耳钉,那还是他亲手摁进去的,楚晚宁那屈辱的眼神,他至今还历历在目。
我前世是究竟是做了什么混账事啊!
竟然这么对师尊。
“这竟然是前世的楚宗师”
“楚宗师竟然练习禁术”
“简直不可饶恕”
“死生之巅必须给个交代”
那一个个‘名门正派’,又开始露出他们丑恶的嘴脸。
贪婪,却要打着正义的名号,真是令人作呕。
三生镜上的画面变化着,最终定格,上面有八个字
‘不知渡人,何以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