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父亲看向我失望的目光。
而年少时,我以为最可怕的事是连城待马馥雅如珠似宝,而对我弃如草芥。
直到我死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失去了自我。
马湘云啊马湘云,你本身份高贵,容貌不俗,无论是楚国境内亦或其他国家,都有无数心慕你的少年郎,但你偏偏,却在一个早已心有所属的人身上,丢了心,失了魂,直至最后送了命,也没能让他回头看你一眼。
何必呢……
何必呢?
一身陈旧华服的女子静立在奈何桥旁,她目光渺茫,像是在看着桥边的三生石,又像是什么都没望进眼中。
“你在冥土待了很久吧,”手持招魂幡的白无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我想想,好像……有两百多年了吧,这么久的时间都没能让你放下吗?”
她没有回话,仍然静默地站在原地不曾动作。
白无常有些恼了,“马湘云,我跟你说话呢,你前几年还会跟我说几句,怎么最近理都不理我了?”
听闻此言,女子方才微微扭过头看他,入目的那张脸虽美艳绝伦,却苍白地不似活人,也对,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她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姓名。
“我,要说、什么?”湘云慢吞吞吐出几个字,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眸,现在就像蒙上层灰似的黯淡。
“……哎,算了算了,你别说话了,”白无常看她这样也有些不忍,“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既然不愿意投胎转世,那就重新回到你的身体里好了。”
“我没,记错的话,我死了,很、久很久,了。”
湘云迷茫的眨眨眼睛。
“当然不是让你回到死了的躯体里,过了两百多年,现在你身体都只剩一副骨架了,我的意思是,重溯时光回到两百年前。”
白无常无奈的解释道。
“为什么、要帮我?”
“你就当阎王大人发善心好了,我现在帮你把记忆恢复回去,等你想起一切,就会重新回到两百年前,至于再来一次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着,白无常伸指点向湘云。
一霎那,曾经发生的种种都浮现在她脑海中。
明明已经过去两百多年,那些画面却像是昨日才发生似的。
湘云感受着从模糊到清晰的记忆,木然的眼睛也慢慢恢复了神采,直到看见记忆深处那道意气风发的身影,心脏处又传来了久违的疼痛感。
她捂住胸口,怔怔地念出那个困扰她一生的名字,“连城……”
随着那声名字落下的,还有一滴眼泪。
来自心脏的痛楚越来越剧烈,疼得她紧咬齿关也忍不住发出痛哼。
但到最顶峰时,那阵疼痛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只要我不再爱你,我就不会觉得痛了,”湘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却是那么的悲凉。
她死后执念难消,这两百多年来,魂魄一直驻留在奈何桥边,因为冥土的影响,她慢慢忘记前尘旧事,直到最后,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只有那股不灭的执念,支持她继续等待在这里。
她不记得她在等谁,她只记得死时那痛入骨髓的悲恸。
不甘心啊,不甘心你为什么不爱我,不甘心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不甘心自己赌上一切却仍一败涂地。
刘连城,我不甘心。
但是冥土太苦了。
这两百多年实在太久了。
我等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等了。
就算不甘心到此为止,我和你之间也只能这样了。
“白无常大人,麻烦您送我回去吧,”又哭又笑之后的湘云看起来倒是正常多了,起码说话流利了不少。
“确定可以了吗,”白无常看看她,目光里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毕竟两人也相处了这么久时间。
“我没事了,”湘云摇摇头,面上一片平静,全然看不出方才痛不欲生的模样。
“那走吧,马湘云,希望你能记住——”
随着白无常的话音落下,她不受控制地合上眼帘,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才终于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是一句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