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不知酒中药物名目,本欲强撑一宿,再做计议。
奈何那锁阳经过提纯,药性凶猛,左航满心燥热不得宣泄,入夜便发起了高热。
那醉花荫中的秘药,并非单单锁阳一种,而是掺入了多种药物,调和而成,岂能靠忍耐缓解。
非得是腰州脐下,一枕春风,方能解除药性,否则体内气血周流,以左航的寒弱体质,根本撑不了多久。
左航被药性折磨,早已褪下了单衣,内室的鲛绡帐中,被翻浅浪,徒留一片粉红。
即使心内意乱情迷,左航仍旧努力自救,这些年他在雪巅修炼,依凭环境灵力,妖元早已化作冰晶之态。
左航调动妖力,将妖元从体内逼出,霎时间,周围温度骤降,寒霜循着潮气蔓延,内室即刻冻成一个冰窟。
在妖元灵力的作用之下,内室变得如雪巅般寒冷,非得是此种苦寒,才能让左航的神志暂获清明。
凡是妖族,若贸然调动妖元力量,必定折损修为,左航此时身受药性困扰,施展的术法自然也不精细。
凭借妖元苦苦支撑,左航有些力不从心,灵府中的修为消耗惊人,连带着识海中的灵力也变得稀薄。
左航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当日那仙娥的绝望境地,今日他也算品尝到了。
左航『时运回转,我见当日情状,却并未施救,白白害了一条性命,现下便是报应了。』
其实,回看那日突发之事,左航尚且年幼,就算他叫嚷起来,也敌不过那行事下作的暴徒。
若无马嘉祺出手解围,左航贸然暴露行踪,也不过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困扰了左航多年的梦魇,发轫于他心内的负罪感,偏偏左航多思善问,这件事便演化成了心魔,一路伴随他长成。
这块心病,也成了他百般推脱,迟迟不肯与邓佳鑫行楚云之事的缘由。
左航被药性折磨,神思逐渐离散,加之妖元消耗甚巨,终是难以维系。
这时,内室窗下一阵响动,左航从专注中分神,运功误入灵脉岔道,喉头立时涌起丝丝腥甜。
左航「啊!」
左航胸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大呼出声,血水混着口涎从嘴角汩汩而下。
窗下的响动变成一串凌乱的脚步,围着角房转了一圈,在外室门前略略止住。
显然,门外的人是在犹豫,不知是否应贸然闯入。
最终,屋门还是被打开了,只见邓佳鑫满发霜露,行色匆忙,赶入内室之中。
邓佳鑫的水府地处不庭山,靠近四方渊,每逢夜晚,温度自然低些。
注1:不庭山,记载于《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大荒之中,有不庭山”;
注2:而四方渊,同样记载于《山海经·大荒南经》中,是不庭山附近的方形渊潭,四个角都和其他水系相连,“有渊四方,四隅皆达”。
邓佳鑫周身沾满冷意,可见是在室外站立多时,浸透了从四方渊刮来的寒风。
其实,因左航莫名脾气,邓佳鑫不得不选择离开内室,方才走出门,心中便霎时后悔。
可若立时返回,邓佳鑫又抹不开面,便只能在房外的庭院踱步,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直到太阳落山。
入夜时分,邓佳鑫索性从掌事那里拿了铺盖,就地睡在窗下,且美其名曰:
邓佳鑫『既然暂时不得见,我便在此处守着,仅有一墙之隔,也算是在一块儿了!』
水府掌事及一众仆从,将邓佳鑫的行径看在眼中,纷纷表示“真是没眼看”。
众仆从当着水府主人的面,自然不敢有所议论,只能在背地里下了一个评语。
「大概这便是爱情。」
邓佳鑫睡在窗下,身上身下各是一条被,奈何他自我感动,想着仅与左航一墙之隔,因此并不觉得冷。
也正是因为心内火热,且邓佳鑫饮酒又少,他竟未曾发觉体内的锁阳药效,竟不知墙内的左航正在承受躁动折磨。
直到内室中传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将邓佳鑫从睡梦中惊醒,他这才有些心急。
邓佳鑫感受到内室的妖力波动,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想要进门一探究竟,“顺便”看看左航。
没错,邓佳鑫心口不一,明明十分挂念,但还在心中给自己编造了个妥帖的理由。
邓佳鑫闯入房间,只觉得屋内温度低迷,茶瓯(ōu)之内已然结冰,异常显而易见。
旋即步入内室,睡房之中冷得像冰窖,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停在澡井之上,已经岌岌可危的妖元。
邓佳鑫即刻辨认出,那妖元属于左航,且因修为损耗甚巨,早已折损大半,方才的妖力波动,便是它在危机关头的警示。
非得是性命垂危,生死攸关,否则身为妖类,不会轻易动用妖元力量。
邓佳鑫『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让左航动用妖元?』
邓佳鑫倒吸一口凉气,略略侧目,便瞧见倒在榻上的人。
左航面色潮红,双目紧闭,身下的薄毯上尽是暗红色的血迹。
邓佳鑫「左航!」
邓佳鑫一个飞扑,奔到榻边,急唤左航姓名,伸手将他扶起,揽在怀中。
邓佳鑫伸手试探左航鼻息,只觉气息微弱,复又切脉考察,这才发觉端倪。
左航不仅损了修为,体内还残有大量迷情之药,邓佳鑫回想左航日间的反常举动,这才恍然大悟。
邓佳鑫『我竟不知道,小航是何时被下了药。』
邓佳鑫『返回水府之时,我曾亲自为他检查身体,当时并未瞧出端倪。』
邓佳鑫『由此可见,这药是在水府内的两日间,被下到小航体内的。』
邓佳鑫『我自认为水府中人来路清晰,底细干净,竟也会生出如此荒唐之事?』
邓佳鑫来不及细想,却闻怀中人嘤咛细碎,口里叫着「好痛」,将脸埋入他的胸前。
邓佳鑫身为水部神祇,神支属门为水,因而体温较低。
左航此时浑身燥热,妖元又几近损毁,感受到邓佳鑫周身冷意,不自觉地向他怀中蹭去。
左航浑身脱力,像一具断了提线的木偶,邓佳鑫收紧手臂,圈住左航绵软腰下,不觉有些心猿意马。
邓佳鑫也喝了那醉花荫,虽然摄入药量较少,神志未受影响,但与左航双臂挽挽,酥肩相并,还是让他难受的紧。
好在邓佳鑫极力克制,调动周身神力,先是为左航妖元冲蓄灵气,又施展术法,将其逼回左航体内。
素日里,左航与邓佳鑫彼此气息相熟,他的妖元对邓佳鑫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眼见整顿好左航妖元,邓佳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但并未松懈大意。
邓佳鑫不擅愈疗之术,他仅仅是施展灵言,将脱体的妖元强行封回左航灵府,以解燃眉之急。
左航亏虚的灵力修为并没有补回来,还需得另想办法。
不过,邓佳鑫心中已有打算,在四方渊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条深渊。
注3:少和渊、从渊,记载于《山海经·大荒南经》中,“有渊四方......北旁名曰少和之渊,南旁名为从渊”。
南侧的深渊名为少和,是个钟灵毓秀,灵气丰盈的地方。
从渊中的水有强大的愈疗效果,昔年神界征伐四海,那些伤重的武神,都是送往此处,沐浴从渊之水,以此疗伤的。
四海初定之后,兵戈渐止,从渊作为疗养之地,很快失去了它的价值,昔日盛景早已不再,恐怕很少有人踏足了。
按理说,左航并非神界之人,是没有资格动用从渊之水,进行疗愈的。
事从权宜,邓佳鑫可不顾这些,现下如此情状,他若是心有犹豫,每耽误一分,左航便愈加难熬。
为了让左航舒适些,邓佳鑫除去他沾满血污的里衣,又寻了件两当衫,替左航穿上。
邓佳鑫随手扯了新的薄毯,将左航身子裹好,反复确认之后,掐了个决,驾土遁向从渊而去。
之所以选择土遁,而非御风飞行,只因为邓佳鑫尚无闲暇,去推测迷情药的来历。
邓佳鑫误以为是水府内有人所为,未免张扬,便借土遁避开其他人的目光。
邓佳鑫一路向南,过了四方渊,眼见到了从渊地界。
怀中的左航体热如火,邓佳鑫不得不分神,用神力中和残存药性,缓解左航的不适。
邓佳鑫收了土遁,携左航钻出地表,借着一轮弯月,看清了从渊如今的衰败景象。
正是「一洼死水全无浪,不复昔年盛景时」。
从渊一副没落之景,丰盈灵力似已不复,可邓佳鑫只是皱了皱眉,并未显露出担忧来。
身为水部神祇,邓佳鑫自然有办法唤出从渊之水,他稳稳地扶住左航,抽出一只手来,拿出一面旌旗,展开摇晃。
邓佳鑫「四方云水枯,无心水自闲,八纮并九野,波浪向从渊!」
邓佳鑫话音刚落,便听得从渊之中风吼浪急,紫雾腾腾,原先死气沉沉的水体,从中央一劈二段,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原来,即使千年过去,从渊水体仍未丧失灵力,只不过蛰伏起来,藏在了那一洼死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