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鑫初次向他袒露心意，左航并未犹豫，当即回绝了，声称二人并不合适。
自打槐江山匆匆一见，左航总是能在各种场合，与邓佳鑫“碰面”。
每逢二人打照面，邓佳鑫都会挠着头，递给左航一包蜜饯，语气生硬地说上一句“好巧”。
左航其实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邓佳鑫送他的蜜饯，他嫌甜，每次返回雪巅，都分给了钦原族中年幼的孩童。
雪巅之上，物资不丰，钦原族虽有家家囤粮的风俗，可收揽的都是些用来填饱肚子的大麦青稞，新鲜果品倒成了稀罕物。
族内幼童很喜欢左航带回的蜜饯，每每他外出回返，孩童们都会聚在他的毡帐门前，咬着手指瓜分左航带回的蜜饯。
左航虽然偶尔会从筵席上带些吃食，可远没有这些蜜饯新鲜，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左航的心情也很好，就这样将邓佳鑫这个人放在了心上。
可左航不知道的是，这些稀罕果子，都是邓佳鑫查探水文之后，特意绕道去往海内各处，费心才来的珍品。
邓佳鑫本以为左航会喜欢，却不知他的心意，全都被左航分给了族中孩童，进了他们的娇弱肠胃。
当然，再次见面之时，邓佳鑫并不会问起这些，只是依旧送给左航各色果品，从来未有间断。
自幼出入各类神界筵席，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左航早已学会了探查人心。
况且邓佳鑫也未曾遮掩，如同毛头小子一般的示好，左航自然知道他是何用意。
邓佳鑫不似那些筵席上的常客，他纯洁真挚，热烈赤忱，言行举止虽显笨拙，但左航看在眼中，却可爱的紧。
左航与邓佳鑫第十次会面，是在江疑神公冶寂无的寿宴上，江疑神乃是水部神祇之首，同在水部的邓佳鑫自然要前来贺寿。
寿宴席间，邓佳鑫的目光摇摆，一直追随着左航，那日他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褧衣，衬得左航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白净。
邓佳鑫瞧着左航，见他举止得体，大方有礼，对谁都笑脸相待，不禁满心酸涩，却又无可奈何。
邓佳鑫心内不快，逮着人便要碰杯，将席间的金浆玉醴豪饮数杯，最后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好在邓佳鑫酒品不错，察觉酒劲上涌，唯恐失了礼数，便自行去往庭中透气。
公冶寂无所居符惕之山，是风云之所出，而江疑神的府地，坐落在山峰最高处，从庭中望去，山中云海翻滚，气吞万里。
邓佳鑫酒力发作，扯开衣襟，坐在庭中赏云，正看得入神，耳后传来细微脚步。
想是哪位神祇与自己一般，来庭中醒酒，邓佳鑫并未回头，却冷不丁地，听见左航的声音。
左航「这符惕之山集天地钟秀，最妙的便是云海，不知左航是否有幸，与神君同赏这千峰素练之景？」
邓佳鑫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眼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左航似也喝多了酒，鼻峰上的一抹淡粉，让他的面部更添幼态。
邓佳鑫瞧着左航明亮的眸，只一眼，心中的不快便一扫而空。
席间金浆玉醴滋味甜美，却也不及当下，甜不过眼前的人。
邓佳鑫口中一时无话，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来人的请求。
左航轻声一笑，坐在穿廊的另一侧，与邓佳鑫脸面相对。
左航背倚连廊柱，侧目瞧着符惕山中云海，在寿宴上趋承逢迎了半日，他的身心不免疲惫。
看山中云卷云舒，左航沉默半晌，突然喃喃出声。
左航「邓佳鑫，在你登临神界之前，可曾预料到，高贵气派的神界，竟然是这样一个地方？」
左航的声音虽轻，但庭中远离寿宴喧嚣，四下无人，他的话清晰地落入邓佳鑫耳中。
同样被邓佳鑫捕捉到的，还有左航言语中显而易见的失落。
此时，邓佳鑫与左航相识有些日子，虽说一直是筵席上的点头之交，但邓佳鑫有心，早已将与左航有关的事迹打听的一清二楚。
钦原妖族受制于天帝，囿于雪巅不得出，身为钦原族少主，肩上自然背负了全族人厚重的希望。
左航的话并非无端提起，而是言之有骨，好歹邓佳鑫缠了他这样久，左航出言试探，倒也无可厚非。
这算是左航首次，与他聊些深入话题，邓佳鑫斟酌字句，唯恐言辞不妥，答得十分隐晦。
邓佳鑫「两人为行，三人为伍，但凡世上有人处，自会有月朗风清，也会有声色犬马。」
邓佳鑫「你我身在局中，且无任何根基，宛若这山间浮云，只能随风势而动。」
邓佳鑫停顿片刻，直视左航侧脸，见他眼尾似有愁容，立刻找补几句。
邓佳鑫「不过当云雾遇到山峦，只消改变自己的形态，便能创设出这绝美之景。」
邓佳鑫「你我便可做这云雾，目前仅是屈己蛰藏，日在还长，神界内各势力又起伏不定，未尝等如愿的那天。」
左航闻言，淡然一笑，侧过头来，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邓佳鑫。
左航「好一个屈己蛰藏，这么说来，我所忧心的，都不足以成为我的烦心事了？」
左航「你倒会宽慰人，也善审度时势，我从前只以为，你与那些筵席上的过客并无二致，都是些绣花枕头。」
左航「如今看来，倒是我先入为主，错认于你了。」
面对左航突然起来的肯定，邓佳鑫既欢喜，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欢喜的是，他本身不善言辞，方才也是情急起意，用山间云雾作比，想要宽解左航。
话从口出，邓佳鑫尚在忧心，此番言辞过于穿凿卖弄，生怕引起左航反感。
不过从左航应答看来，倒是颇为受用，邓佳鑫不禁庆幸，暂时安心，看来算是歪打正着了。
可当邓佳鑫听闻，左航曾误将他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归为一类，心中又气又委屈。
邓佳鑫「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心相待你好！」
邓佳鑫即刻被“打回原形”，脸上殷红一片，憋了许久，口中才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左航与邓佳鑫接触数次，也知道他平时不爱讲话，素日里应该是个“闷葫芦”。
看着邓佳鑫的窘态，左航挑了挑眉，有意与他玩笑几句。
左航「哦？这话玩笑，倒与那些筵席上轻狂之人有几分相似了。」
左航「你不必说，我已听过多回，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邓佳鑫闻言，懊恼地蹙起眉头，生怕又说了蠢话，竟不知如何辩解。
沉默片刻，邓佳鑫将手伸入怀中，从前胸的衣襟内里，取出一个布包来。
那布包层层叠叠，一看就是精心收好的，待邓佳鑫拆开，里面装着些果子，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邓佳鑫起身，走到左航面前，将果子递给他，示意左航取用品尝。
左航素日里对甜食不敢兴趣，可又不好拂了邓佳鑫的好意，便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拿在手里。
邓佳鑫「这是沙棠，长于后稷大泽，前几日我去那里休养，适逢成熟时节，便采了来，想着给你尝尝鲜。」
左航眨了眨眼睛，将果子拿在手心，歪着头向邓佳鑫。
左航「这沙棠我虽不知，但那后稷大泽，却是负有伤痛的神祇去处，你可是受伤了？」
邓佳鑫听闻左航的关心，心情大好，却又不想让左航心烦，便连忙作出应答。
邓佳鑫「那倒不是，我虽是水部武将，但如今四海已定，神界许久不曾用兵了。」
邓佳鑫「奉天帝之命，水部要上交水文节律，便需得有人行走海内，记录四方水文变化。」
邓佳鑫「海内江河水域众多，这份差事庞杂琐碎，层层摊派下来，最后落到了像我这样，神阶最低的水伯身上。」
邓佳鑫「差事太过辛苦，我的不堪疲累，一朝病倒，便告假去了大泽疗养。」
邓佳鑫见左航面露担忧神色，心中竟欣慰不少，他顿了顿，将自己现下状态如实告知左航。
邓佳鑫「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今日与你相见，便是最后一丝病痛，也烟消云散了。」
邓佳鑫嘴上说着，顺带用手拍拍胸脯，表示自己所言非虚，是真的完全好了。
左航瞧着邓佳鑫举动，眯起眼睛，倐尔觉得，手中的沙棠有千斤重。
左航『若按邓佳鑫所说，他每每送给我的果子，都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费心采撷而得的。』
左航『而我却并未珍惜，未经他的许可，便将心意转赠给他人，实在是不该啊。』
左航这样想着，拿起手中的沙棠，放入口中，轻咬果肉，酸溜溜的果汁即刻溢满口腔。
左航「哇！好酸！」
自幼在雪巅长大，左航少食酸味，这沙棠对他来说，太过酸涩，并不符合他的口味。
邓佳鑫见左航苦着一张脸，自觉好心办了坏事，连连向他道歉。
左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酸的，下次我一定，一定......」
未等邓佳鑫说完，左航便抬起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到将沙棠强行咽下，左航吐了吐舌头，顶着邓佳鑫询问的目光，缓缓开了口。
左航「邓佳鑫，你以后不再必费事搜寻这些果子了。」
见邓佳鑫的眼中充满不解，左航这次表达的更加直白。
左航「当然了，若采摘果子是你的爱好，你只管去做，只是，以后不必再拿来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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