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稷大泽终年气候宜人，水草丰美，自然有不少鸣虫栖息，每每到了夜里，正是虫类喧哗的时刻。
可当妖首说起，左航这才有所留意，周遭的确太过安静了，风从帷幔缝隙中刮过，簌簌的响动成了夜里唯一的声源。
虫类的感官要更加敏锐，它们早一步觉察到危险气息，已然尽数藏匿起来。
饶是散去修为的左航，也感受到了阴森恐怖的威压，那种令人浑身颤栗的惧意，是由妖族与生俱来的本能引起的。
妖首与左航不过一臂距离，这是他离开雪巅，移居雪松林后，头一次与那人靠得如此之近。
左航终于真切地看到，父亲头顶乌丝中的银发，布满色斑的额头，皱巴巴的眼角以及下垂松弛的面颌，心中难免有所触动。
自己这些年如赌气一般，几乎从未与父亲有过深入的交流，在妖界之中，钦原族人的寿数都不算长，至于父亲何时年老，左航竟没有一丝察觉。
事实上，自接手钦原族首领的位置，妖首没有一刻彻底放松，心力交瘁的疲惫感时常反复，几乎将他尽数吞没。
钦原族地位特殊，受天帝辖制已久，且各方势力都对族中秘术虎视眈眈，如同一块烫手山芋，无论由谁接办，都是一份艰难的差事。
这些年妖首将钦原族变成了私产，从中敛聚了不少财物珍宝，但在与神界的周旋之中，却又少不得战战兢兢，瞻前顾后。
且不说失去了双生子中的一个，惹得妻子与自己离心，还要尽力隐瞒左航的特殊体质，消解上界的疑心，这一件件应付下来，也都十分不易。
身心俱疲的状态外显出来，便是容颜衰老，特别是左航与他断绝关系，搬离雪巅的那段日子，妖首心中郁郁，更是苍老得异常迅速。
哪怕在左航那里落下埋怨，妖首也始终没有吐口，他以自己的方式，尽力保护着自己的小儿子左航。
妖首留心周遭的异样，并未发觉左航略有松动的眉眼，他向帐门迈了几步，又回身嘱咐左航。
钦原妖首「这股气息太过危险，你暂且留在此处。」
钦原妖首「航儿，我知道你最不愿听我摆布，但是现下情况特殊，为了你的安全，就别和我赌气了。」
左航已经许久不曾听过，妖首用如此温和耐心的语气同自己讲话，他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
眼见左航面露迟疑，妖首的心中却涌起几分欣喜，比起势如水火的激烈碰撞，他与左航能有如此平和的交流，已经实属难得了。
妖首自然也十分清楚，那口中的留白，便是左航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长久积压在妖首心头的包袱，好似突然减轻了不少。
妖首转过身去，脚步轻快，掀开帐篷帷幔，走入后稷大泽的夜色之中。
妖首走出帐外，御风而起，稳稳地落在钦原族驻地内的石林之上。
妖首四下里观望，一眼便见左山同自己一样，正浮空立于石柱之上，警惕地扫视着大泽四方。
妖首的眸色暗了暗，飞身来到左山身边，旋即换上一副恭敬嘴脸，竟对着左山躬身稽首，礼敬有加。
钦原妖首「不知小儿的这幅身躯，天帝大人用起来可还习惯？」
左山瞟了身边的妖首一眼，言语之间听不出一丝情绪。
左山「你不必试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左山「待诸事了解，我自会将肉身奉还于你，届时你与膝下的一对双生子，便可长久地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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