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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意成霜,霁雪成芳

清舟入夜

银纱般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青石板路被濯洗出一层温润的光泽,冷白的辉映衬着老屋檐角风铃的低颤。“叮——咚”,那细碎的声音犹如琴弦轻拨,惊扰了栖息于檐下的一双白鸽,“扑棱”一声振翅,带起一阵微妙的风声。河面浮着薄薄雾气,乌篷船的身影静泊在浮动的月影中,像是一枚被水浸透的旧邮票,边缘漾开模糊的涟漪。

暖香殿内,鎏金火盆中的炭火“噼啪”作响,溅出猩红的火星,如同谁将心事咬碎后吐入炉膛深处。苏清妤猛地掷下笔,“啪”地一声,腕骨酸得微微发颤,她皱眉低声抱怨道:“再抄下去,这手怕是要废了。”案上黄绫折子堆成小山,墨香混杂着龙涎的气息黏稠沉闷,胸口隐隐泛起涩意。

温梦苒拾起狼毫,指尖轻拂她袖口沾染的飞灰,语气温和:“这量多得吓人,一日抄完本就是强人所难。要不我帮你——”

苏清妤抬手止住她的言语,整个人往后一倒,仰进织金锦被间,云鬓散落,乌黑长发铺展如涓涓流动的泉,在月色下格外柔软。“算了,横竖不过是挨两句训罢了。我若抄不完,她们也别想好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任性的倔强。

琉璃灯从殿顶垂下,微晃间投射出细碎的光斑,在她脸上游移,仿佛银鲤悄然摆动尾鳍。苏清妤侧脸喃喃自语:“姐姐,你说……为什么有人会厌恶自己的孩子?”就因为她不是皇子?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甚至避而不见。

温梦苒垂眸,灯影落在睫毛下,织出两弯凉薄的弧线。长久的沉默后,她才低声回应:“我不知道。”

“如果是你呢?”苏清妤追问,目光灼灼探寻答案。

“我……亦不知。”温梦苒摇头,伸手替她掖好被角,指尖触及她冰凉的手背,像触碰一片早凋的梅瓣。“可路终究得自己走完,他们不过是路过的风罢了。”

苏清妤阖眼,唇角浮现浅淡的笑意,宛如雪地里的残灯,忽明忽灭,随时消散。“是啊,都是风……吹过了,也就散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一缕烟,转瞬湮没在寂静夜色中。

更深漏断。

温梦苒掩好殿门,廊下月色里已站着一道人影——玄狐大氅披肩,金冠微光闪烁。她心头骤紧,连忙裣衽低首:“陛下。”

苏夜澜抬手,声音压得极低:“免礼。她睡了?”

“公主刚歇。午后一直抄到方才才停。”温梦苒答得恭敬,语音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苏夜澜应了一声,伸手推门而入。殿中仅余一盏琉璃小灯,光线柔和如蜜流淌。案上黄绫折子堆放整齐,墨迹尚未干透;镇纸下压着一张揉皱又抚平的素笺,写着“敬呈父皇”四字,端端正正却暗藏执拗。

他指尖刚触到纸角,又迅速收回,仿佛被未干的墨迹灼烫了一般。

榻上,苏清妤侧身朝内,乌黑长发散落枕畔,呼吸绵长平稳。苏夜澜伫立原地,目光冷淡如冬夜霜华,却似将整个冬天压进了这一眼。“照顾好她。”转身时,他的语气仍旧平静无波,“明日告诉她,不必再抄了。”靴底踩过青砖,声息渐远,月色重新涌满门槛。

殿门合上的瞬间,苏清妤睁开了眼。

她坐起身,拥着锦被,目光穿过半暗的殿内,定格在那叠整整齐齐的折子上——忽然伸手抓起最上面的一本,指腹沿着纸棱滑过,发出极轻的笑声,像利器划破寂静,随即被迅速藏匿袖中。“让我抄,又突然说不用抄……真是莫名其妙。”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夹杂着恼意与复杂情绪。

她重新躺下,背对着案几,不再言语。

苏夜澜回到宫殿,按了按太阳穴,眉间隐现倦意。周晋端茶走近,小心翼翼递上。苏夜澜抿了一口,低声询问:“那丫头好像一直不太喜欢我,是在怨我吗?”

周晋低头回答:“回陛下,许是因为久未相见,彼此间难免有些隔阂。”

苏夜澜抿唇,目光深沉:“今日之事,几个丫头主动挑衅,她反击没什么错,只是出手确实狠了些。我让她抄折子,本就没有真打算让她抄完。”

周晋犹豫片刻,最终开口:“可是站在五公主的角度,她可能无法理解这些。老奴以为,您最好还是与她谈谈。”

苏夜澜略作思索:“是吗?明日让人做些桂花糕给她送去。”当初因蒋灵的缘故,他对这个女儿并不在意,只派人照料而已。“但这几日,她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我不该因母亲而厌恶这个女儿。”

清晨,薄雾如未醒的纱幔,轻轻笼罩河面,对岸柳树只剩下一排淡墨剪影。第一缕阳光自青灰云缝漏下,吻过瓦檐,顺着茅草滴落一串碎金。

苏清妤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今日国子监休课,温梦苒准备的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想着,她下床推开房门,阳光如羽毛般从云缝飘落,先落在她的睫毛上,轻轻一颤,又滑至鼻尖,带着初春新晒棉被的味道。她闭眼,看见眼皮内侧浮起一片柔软的橘红,仿佛有人把最轻的云揉进了光里。

苏清妤挽袖入厨,铜炉里的松炭先噼啪一声,像替她报了时辰。案上早摆好温梦苒之前送来的物什——雪瓷盏里凝着新炼的桂花蜜,小银碟中盛着筛过三遍的轻霜粉,连井水里浸着的那盅蛋清也静静浮着碎冰。她按心中草图,一步不乱:雪底轻铺,桂酿点珠,雪盖覆顶。约莫半个时辰,热气便攀着蒸笼竹篾的缝隙,悄悄在屋梁上结出一层雾纱。氤氲如晨雾。小婢掀帘进来,乍见炉火旁那道清影,忙敛衽低唤:“五公主。”

苏清妤侧首,额前碎发被湿气黏作几缕,声音却轻而稳:“先退下罢,即刻便好。”帘影一晃,厨房复归寂静,只听得见蒸汽与炭火低语。她抬手启笼。

一团暖云扑面,桂香倏然绽开,仿佛把整座八月的庭院折进了小小屉笼。雪色糕点静卧笼布,顶端星点桂花如金屑嵌冰。苏清妤以指腹轻托,糕体软雪般微颤;送至唇边,轻启贝齿。

上层的“雪被”先化,凉丝丝的蜜意在舌尖绽成一帘幽香的雨;继而雪团轻碎,糯意如云絮铺陈,杏仁的淡甜像远山钟磬,把桂香衬得愈发悠长;最中心的琥珀桂酿忽而破开,温热的蜜流携一丝几乎不可察的酸,掠过味蕾,像风把桂花吹落时那一瞬的颤音。她阖目,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缕香气仍萦绕于唇齿,像将秋光封缄,悄悄在舌尖缓缓生暖。苏清妤感叹一声:“ 最近的零花钱有着落了。”

温梦苒推门而入,珠帘轻响,像一阵风把桂香也带进了屋。

“听侍女说,你闷在里头忙着,我便来偷个嘴。”她笑眼弯弯。苏清妤指尖还沾着细粉,抬眸时眸光晶亮:“来得正好。”

她拈起一方雪色糕点,递到温梦苒唇边,“姐姐试试。”温梦苒低头轻咬一口。

雪盖先化,凉甜如晨露;雪团糯开,桂酿迸出琥珀蜜心,花香在舌尖轻轻一绽。

她掩唇,眼底浮起惊喜:“入口便知妙——阿妤竟有这样的好手艺。”

苏清妤莞尔:“不过是贪嘴,才肯下功夫。

雪底以早稻米、糯米粉调杏仁浆;桂酿用鲜桂花、炼蜜、麦芽糖熬成珠,藏作流心;蛋清、牛乳、澄面覆顶,竹笼蒸之。

原是想在桂花糕上翻新,如今看,倒能换银子。”温梦苒听出她话里的算盘,忍笑:“打算拿出去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苏清妤晃了晃指尖,语气轻快,“我花钱不算大手大脚,但也没有很节制,父皇那点月钱确实不够我挥霍。 姐姐今日若无事,陪我去拂春楼走一遭?若能得掌柜点头,钱就有着落了。”

温梦苒拿帕子擦了擦指尖碎屑,抬眸一笑:“拂春楼今日辰时才挂出‘新糕候评’的牌子,你倒掐得准。不过若掌柜的压价,你可别急着掀桌子。”

苏清妤眼睛一亮,挽住她胳膊:“那便说定了。糕名我已想好,叫‘霁雪含芳’,一盒六枚,价八十文。姐姐替我坐镇,我负责扮乖巧。”温梦苒轻点她额头:“八十文?你倒敢开口。且去看看那位掌柜肯不肯为你的‘乖巧’多添二十文。”两人相携出了厨房,外头日影正好,桂香犹在袖口徘徊。

拂春楼后巷,偏门半掩。鹿掌柜倚在阴影里,指尖拨弄乌木算盘,玉珠相击,声如雨点。

“鹿掌柜,好久不见呀。”苏清妤的声音先一步掠进巷口。

掌柜抬头,眼角笑纹堆起:“呦,苏丫头,今日怎有闲情来我这镀金的门槛?”

他躬身,目光顺势滑过她怀里的青瓷食盒,“又捣鼓出什么新鲜点心?”盒盖轻启,一缕白汽倏地扑出,桂香顺着石阶蜿蜒而上,直抵二楼雅座。

鹿掌柜只掰了半枚,入口便停住。良久,他把算盘往怀里一扣:“一百二十文一盒,六枚,拂春楼独家,日供三十盒,不得外流。”温梦苒挑了挑眉。苏清妤却弯起眼睛,像月牙里盛着蜜:“鹿伯,咱们这么熟了,一百五十文,再许我每日十盒零卖权。我只坐堂半个时辰,亲手分糕,也算替拂春楼添个活招牌。”

鹿掌柜被她圆溜溜的眸子晃得心软,笑叹:“你这丫头,是算准我经不住你撒娇吧。”

算盘珠噼啪再响,三根手指伸出:“成交。三日后中秋开市,名头——”

“霁雪含芳。”苏清妤接口,抬袖掩住唇角的小得意。三日后,拂春楼外长龙蜿蜒。

苏清妤一袭月白,袖口银线暗绣碎桂,立于柜台后。

每递出一块糕点,她便在油纸下压一张小签:

“雪底藏秋,一口还清。”不到午时,三十盒告罄;柜旁另设的十盒也被抢空,有人出价二百文求让。

鹿掌柜笑得合不拢嘴,暗中将明日订货加至五十盒。此时,温梦苒倚栏,把今日碎银拢作一小雪堆。

“阿妤,这一日的钱够你霍霍了。”

苏清妤掂着最后一粒银角,在指尖旋出一道银光:“银子到手,今日赚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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