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巍峨,像一堵隔绝天地的屏障,将天空切割成规整的四方形。苏清妤站在长廊尽头,指尖微微发颤,仿佛下一瞬就会碎裂成无数片寒冰。
远处,温梦苒缓缓走来。苏清妤抬手擦了擦眼角,唤道:"苒姐姐。"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
温梦苒见她眼眶泛红,不禁问道:"怎么了?和陛下闹别扭了?"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苏清妤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姐姐,咱们今天搬出去好不好?之前周公公说府邸已经收拾妥当了,随时都能搬。"
温梦苒沉吟片刻:"好是好,只是要不要跟陛下知会一声?若是他不点头,侍卫怕是不会放行。"
苏清妤垂下眼帘,声音轻若蚊呐:"他不想见我,应该会答应的。"
暮色中,一辆青篷马车静静停在御河桥畔。车辕上的小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投下斑驳光影。温梦苒掀开车帘:"上来吧。"她伸出手,将苏清妤扶进车厢。
御书房内,周晋神色凝重地站在案前:"陛下,您当真要让公主搬出宫吗?"
苏夜澜握着一枚干枯的桂花枝,指尖摩挲着那枚铜钱,声音透着疲惫:"朕也是无奈,今日太过冲动了。她不愿意见朕,搬出去也好。"
御河两岸的灯火映得河水波光粼粼,拂春楼里人声鼎沸。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与堂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桂花蜜的甜香与酱牛肉的香气缠绕着,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鹿掌柜正擦拭着柜台,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槛处。那人身上的衣衫沾着几点灯灰,在烛光下闪烁如星。他急忙放下抹布,向前迎了两步又顿住,压低声音唤道:"苏...公主。"
苏清妤竖起手指放在唇边:"鹿伯,再这样我可要走了。"
鹿掌柜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如扇面般舒展开:"好好好,苏丫头!快进来,外头风大,当心吹坏了新出的桂花糕。"他侧身让路,顺手替她掸去衣服上的灯灰,"二楼雅间给你留着,还是你最喜欢的那扇临河的窗,看得见灯市。"
温梦苒将一碗热汤推到苏清妤面前:"先喝点暖暖身子。"
苏清妤却摇了摇头,把笼屉往窗边挪了挪:"让它吹一吹,糖心凝得快些,口感会更韧。"说话间,楼下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灯会的游龙已经到了桥口。鹿掌柜在人群中高声吆喝:"诸位客官,今儿个买糕点的,都送灯一盏!"
同一时刻,御书房内烛火摇曳。苏夜澜的声音低沉沙哑:"周晋。"
"臣在。"
"派一队暗卫,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周晋犹豫着问:"陛下不打算亲自..."
"她不愿意见我。"苏夜澜打断他的话,"我若再去,恐怕又要摔盘子了。给她时间,也给朕时间。"
亥时末,青篷马车缓缓驶入新赐的府邸。门楣尚未挂牌,院内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温梦苒扶着苏清妤下车时,雪花正纷纷扬扬地飘落。
苏清妤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路。宫城方向的夜空被灯火映得微红,如同一块烧透的炭。她收回目光,抬手拂去门楣上的积雪,轻声道:"以后,这里就叫'云栖府'吧。"
暗处,屋脊上蹲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少年。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鹿形小灯笼,那是刚才从灯市顺来的。身旁的同伴低声问:"头儿,咱们真要天天守在这儿?她看起来不像需要保护的样子。"
少年想起方才窗边的剪影,少女倚窗而坐,灯火在她睫毛上跳跃如金粉。他勾起嘴角:"守着吧。陛下只说要保她平安,至于需不需要..."他将小灯笼轻轻放在屋脊兽头上,灯影摇曳,映出檐下新挂的匾额:云栖府。
皇子府内,细雪如筛,檐角铁马叮当作响。陆深自斟自饮一杯梨花白,喉间泛起一丝灼热:"到底是醉意楼的酒够劲。"
对面,苏御霆拨弄着算盘珠子,声音清脆如雪击玉。他面前摊着一本纸边微卷的账册,显然被人翻得急了。陆深挑眉:"大半夜把我叫来,就为这本账?"
"不是偷,是借。"苏御霆终于抬眼,眸色深邃如墨,"过段时日便还回去。贵妃上月一口气修了十七座'祈福寺',说是为万民消灾。可十七座小庙,加起来也用不到三十万两。"
陆深手指摩挲着杯沿,笑意渐渐收敛:"你怀疑她私吞?"
"不是怀疑,是笃定。"苏御霆将账本推过去,在其中一行重重一点,"这笔数目,足够养活一支军队。"
陆深的目光落在那一行朱批上:【金身佛像、鎏金瓦当,共耗银二十八万七千四百两】。他轻轻啧了一声:"贵妃是三公主生母,更是二皇子生母。若坐实此事,二皇子难辞其咎。"
"所以我才着急动手。"苏御霆压低声音,"我已去过谪仙居,最迟明日会有回信。"
陆深举杯,酒液映着烛光,潋滟如火焰:"若真掀起风浪,记得给我留一口酒,看热闹。"
苏御霆嗤笑:"放心,醉意楼的酒,我早让人埋了两坛在府后的梅树下。等风声过去,再开坛不迟。"
雪簌簌落下,灯芯突然爆出一粒火星。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言。
云栖府内,苏清妤望着漫天飞雪出神。温梦苒唤了她第三声,她才回过神来,转头道:"姐姐,今天的雪,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