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进去!”咆哮隔着旷旷震动的门板传入客厅。
“噢!噢!”玛丽亚吓得惊呼起來,她双唇颤抖着,显然是被吓得身躯直惧,她坐在沙发上,双手却显得苍白无措,不知该放下或搭向某处。她转动着瞳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接着她倏地起身,神情变得坚毅,就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玛丽亚疾步走到门边,手掌握住门栓。
妹妹伊莎贝拉站立在一旁,她瞧见这幕,轻呼道,声音含着急促:“你不该放他进来!”
玛丽亚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冷静,“是的我明白。可我别无他法,小妹。”
“你是想威尔在门打开之后冲进來?就像是头蛮撞的公牛一样撞进来然后把我们撕个粉碎!”伊莎贝拉恼得双颊涨红起来,她不顾往日那让自己惊恐萬分的暴怒与咆哮,一把扯过玛丽亚的腕部,她颤了颤沾染上泪珠的长睫,乞求道:“求你了亲愛的,就算是为你自己找想!好么?好么?”
“不…”玛丽亚嗓音坚涩地发出字词,她胡乱地挽了几根凌乱的鬈丝,眼眶通红,她一根根地掰开了伊莎贝拉拽握住自己腕部上的手指,“听着小妹,我們不要再提这些了!在磨难面前,我們理应該是一家人,就像现在,此刻正是上帝见证我們的时侯,他会改的,威尔他只是,只是——”玛丽亚很想为家人辨驳几句话,哪怕是虚幻的,是荒誕的,是不可理喻的。可如今就连这点“不可理喻”也无法完成了。但她仍把忍耐当做是一种美德。
“噢…不!不!”伊莎贝拉几乎是哭出滚烫的泪溅来,坠在下颔与鼻梁上,通红的小手欲要抱住玛丽亚的腹腰,可下一秒,一股粗暴蛮横的力量便扑向眼前,她知晓已經是来不及了,但手肘上袭來的剧痛还是让她悲怨不已。
威尔双目猩红地想要从虚掩的门框中撞进來,他面颊肥腴,双颊浮起两酡酒红,粟碧色的鬈发湿湿濡地垂在他的眉梢之间,下巴长了一层密密匝匝的青色鬍渣,一根根似红绳般的血丝布满整片眼白,他显然是显得涣散,神志不清又糊塗异常,“酒!我的酒!噢,我,我的好酒啊…”唇瓣神神叨叨地胡乱蠕动,他想冲进屋,他想要冲进屋……
玛丽亚想把弟弟挣脱门框的束缚,都作被伊莎贝拉倔強地拉住,三人浑乱之瞬间,门框竟外奄奄一息地脱落,威尔感受到腹上的松旷,顿时借着这优势成功撞了进来。
伊莎贝拉脸色惨白,她感无力,此刻她和姐姐玛丽亚被威尔推在一边。
“酒……酒”威尔在客厅中急促踱步,一时面容僵硬抽搐,一时惨白涣散,如同个失了心志的酒鬼,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玛丽亚和伊莎贝拉被推在了墙上,她强撑着力气,但也不敢刺激他的神经:“嘿…威尔,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們并没有酒了…,没有酒了。”
威尔猛得侧过头,欲毗目裂地瞪着她,“为什么没有!”他问完之后也并未耐心地等待姐姐的回应,而是迅速冲过去,大力地掐住玛丽亚的脖颈:“为什么!”
拇指紧紧压住喉管,随之浦涌上来起一股窒息感,玛丽亚呼吸不畅地拍打着威尔的肩膀,完全吐不出一口话,“不!我求你了!”伊莎贝拉哭洇着拉住男人强壮修长的胳膊,她颤巍巍地嚷道:“求你了别这樣!威尔!威尔!住手你这样会掐死她的!”
威尔气喘籲籲地恶劣一笑,他睁着血红的双目,带着股嘶哑刺耳的腔调:“为什么不呢?”
“威尔!”伊莎贝拉开始尖叫。
“嘭——!”
世界陡然寂静下来。
伊莎贝拉泣不成聲捂住双颊,瘫倒在地,身形颤抖,哭腔颤悠。而玛丽亚倒在她旁边,侧颈上明晃晃地印着十指红高印。
“…”面前的少女喘着粗气,她盯着昏死在地上男人的后脑,双手却仍紧紧握着那根擀麵杖。她感到咽喉难受地厉害,胸脯因不均匀的呼息而起伏不定,她把威尔打得昏死了过去。
半旷,她才低哑地轻唤了一句:“威尔?”
男人并没有动弹半分。
下一秒:“嗒!”,那根擀麵杖因手掌的松度而迅速坠落在地,发出清晰的响声,似乎在栋房屋回响荡绕,都还能听见。一股诡橘苍凉的气息在压抑的氛围中悄然发酵。
“海吉…”伊莎贝拉终于从双掌中抬起脸来,她苍白无力地看向地上而闭上双眸的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她…”
“你把玛丽亚扶上楼去,”海吉冷静道,但声深隐藏的颤弦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海吉又重复了一遍,“把她扶上搂,送回房间去亲愛的,就这樣。”
“那威尔呢?”伊莎贝拉仍哭着问。
“噢,”海吉的双眸渗了几丝凉意,她看著昏死在地上的男人,低哑道:“我会负责把这个浑蛋送回他该去的地方。”
“噢…不…,海吉,‘该去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伊莎贝拉开始担忧起来。
“你还能指望他在大学里面能活成个什么出息样?至少是好样?噢不,别担心,我可不能这么蠢。”海吉冷冷地开口。
“但是我們得把他送进医院。”伊莎贝拉颤悠着牙齿提议道,她努力平复心情,一手抱住玛丽亚的肩膀,唇瓣紧抿,脸庞上还存在着泪珠拖洩出的隐痕,感受到姐姐玛丽亚的温度,顿时鼻尖又开始发酸,她喃喃道:“噢…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該是被这样对待,威尔他准真是疯了。”
海吉拖拽起威尔的一只胳膊,“别对一个有酒瘾的浑蛋起怜悯之心,伊莎貝拉。”说完,她便深吸一口气,女人与男人最大也最明显的差距就是生理结构上的特征,她费力地把威尔架在清瘦的双肩上,然后一步步地带着他上楼。
男人整个半身的重量都压在瘦弱的海吉身上,步代杂综之间,她的双脚开始不稳,但只差一秒,她便幸运地借助了门板的力量,她一边在心中啐骂了千万句,一边粗喘着呼息挤进了房间。
过了一会,肩上的力度陡然一松,随后那道力度便深陷进其中盖着被襦的床榻中,“…呼。”海吉一下子如释重負地坐在床边,她望着白墙,还是恨铁不成鋼地喃了句:“真是活见鬼!”
似是过了好久好久,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挲声,纽转畸形的毛巾缝隙中勉強坠滴出温热的水珠,随后顺着那双手掌连着一截清瘦的小臂的曲线逐渐蜿蜒綿亙,“嘀嗒嘀嗒…”水珠颗颗滚落,那张毛巾又时不时落在床上昏死的男人的腊黄脸庞上,海吉几乎每次都是带着股粗暴的力度去胡乱地擦洗着威尔的庞孔,接着是下巴,脖颈,双手。
“真搞不懂。”海吉又一次把毛巾放进水盆子里。
“我为何要照顾这个下流坯子。”她把湿漉漉的毛巾拧干。
永远都是这样。海吉低垂着眼帘,一也做着手上的洗活,…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威尔.科林特做了多少浑事,最后都是她们三个姐妹来收拾烂摊子,还要洗杌睡伺好这个酒疯子!
威尔.科林特是一个酒疯子,这毋庸置疑,或者说是,似乎验证了科林特家族的那个诅咒——科林特家族的每一代都会出一个瘾君子,无论是“瘾”什么,或是无论是“瘾”几个,又或者是怎么“瘾”。因此,街防邻居们称“科林特”是一个奇怪又莫名和谐的家庭,与之这个诅咒截然相反的是他們的祖先似乎很受人爱戴与崇敬。科林特的祖先是位狂热的摩门教徒,一切似是会尊逢上帝的旨意,这种习俗与传统延绵了一代又一代科林特家人,直至最后一代大卫.科林特先生,出乎預料之中的,科林特先生同時尊循了老科林特先生的遗旨,成为了一名牧师。不是摩门教信徒,而是信奉基督教的牧师,为此科林特太太感到吃惊,但她知晓又清楚,丈夫从年轻时就性情古怪孤僻,爱挖苦人,却又格外慈爱,直至二十七年过去了,她也还是从未摸透过丈夫的内心。
但她总归是耐心地下去,因为科林特先生对外非常温和润玉,常常戴着一片圆滚滾的眶镜,头发班駁書白,远远看上去,活像一只温顺腼腆的老浣熊。科林特太太想,她还是爱他的,尽管他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可把这种“忍耐”的美德放在威尔身上,却又显得那么脆弱无力。
科林特太太于1563年与大卫.科林特先生新婚,在1786年才生育下了大女儿玛丽亚,次年生下二女儿海吉,接着是威尔,最后又在1788年生下了最小的女儿伊莎贝拉。尽管在这个家庭中,亲杗关系中尽显得不平衡,但还是生活在了一起。
定居在英格兰北部的纽斯卡尔小镇上的科林特家氏,至少在这最后一代,住了将近十六年了,这里气侯恶劣干燥,人们大多均以农业为生,少处的九栋黑色工厂也快在今年撤毁了,不过唯一值得人欣慰的是此处應有的风土民情,以及那片野草疯长的潦潦荒原。
海吉并不是很清楚刚搬来时,父亲是如何与埃塞克斯先生成为挚友了的,也不清楚自己和姐妹最初是如何适应这个糟糕环境了的,她更不记得弟弟威尔.科林特到底是如何变成这个鬼样子了的。
“吱嗄——”乌鸦毛茸茸的黑色鸟爪一下子抓握住干枯的树枝上,海吉被这道声音引得重新回过思绪来,她整理了一点恍惚浑乱的神想,此刻也没心情再去处理床上的这个酒鬼了。
汔着冷意的沉闷空气缓緩从劣质的格子窗中灌冲进来,几片枯叶在昏暗的房间中飞扬了好几个缥缈的弧度,还未被拧开水渍的毛巾被随意地搭在水盆子的盆檐上,温热的水珠渐凉连冰,一滴一滴地缓坠,顺着木桌滚在床上男人的耳垂上,可他仍昏死着,因为即使连那被风吹进来的枯叶当刮落在了他的鼻梁上时也未醒来,最后只途留那片枯叶静静地目送着少女离开的身影。
*
下了楼,海吉便发現伊莎貝拉失魂落魄地坐在餐桌上。
她悄悄地来到伊莎貝拉左旁坐下,“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像是被吓了一跳,她先是愣了一会儿,“噢…你怎么突然就在这儿了?”说完,她都又懊恼地抚住前额,沙哑呢喃:“噢不…我怎麼会这樣迟钝了?还是我被吓得失了神?”
“不,亲愛的,”海吉挽过女孩儿的纤肩,手掌温柔地抚过她的鬓角,让妹妹靠在自己的右肩处,她头一回柔情似水地安抚道:“你只是太累了。人都会累的,好么?不必怀疑自己,让你的心先沉静下来,这没什么的伊莎贝拉。”
海吉脾性古怪又暴燥,当真是随了父辈的基因,因此她很少直接暴露出柔软的内心,但伊莎貝拉从小就格外喜欢姐姐的这种温柔,即便是一瞬刻。她能感覺到姐姐用那因常年做活而早已泛起的一层薄薄的繭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鬓间与发丝,用她那清瘦的一肩让自己安心地依靠,用她那细瘦的胳膊圈住自己。
伊莎贝拉静靜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姐妹温情,她垂着眼帘,轻声开口:“威尔现在还好么?”
谁知闻言,海吉竟直接松开她,眼中也不免渗了几丝冷淡的寒意,她撑起身来,“别提那个小浑蛋。他把我们每个人都折磨透了!”
伊莎貝拉不知该如何接话,海吉撞上她五味雜陳的复杂目光,强扯出一丝笑意:“别担心,这不是你和姐姐的错。那个威尔早就不是正常的威尔了,他是个恶魔,”而后,她转身,拿起在今早晨曦时放在餐桌一角的一本书籍,接着走到门囗,戴上一顶小帽:“以后他再来像这樣子敲门,你和姐姐(玛丽亚)谁也别开门。即使是上帝也要要求你们打开门。”
伊莎貝拉撑起身,犹豫问道:“可是玛丽亚……”
“噢,伊莎貝拉,”海吉看向她,“有时候上帝的旨意总归是不合适的,”她扬唇角,“我会马上回來。也别管那个浑蛋。”
于是,女孩似在一张一翕的双唇便在下一秒被那木门隔绝了。
“……”海吉靠在门框上,望了好一会在灰茫茫的天空,才深吸一口气并整理好心情出门。
她踩着石楠路,打开了屋栅。
即使是六月中旬的仲夏,也依然气候阴冷。
车轮滚滚碾驶过凹凸不平的道路,纷乱的衣装与裙角在眼花繚亂,笑语与片言在耳畔边回响,交杂相错,似是被盖掩了一层无形的暗纱,无论如何看去,都是一幅灰蒙蒙的朦朦朧朧感。
裙角沾上了一些湿泥,但海吉并未在意,只疾步往前行走,倏然,她都感到头顶上一空。
“?”海吉微侧面看去,顺着那只手的角度看去——便撞上了那双褐蓝色曈孔的双眸。
少年没有回避她的直视,反而迎看上去,他弯起唇角:“小海吉?”
海吉:“ꐦ”
“不准叫我那个名字。”海吉冷眼夺回自己的小草帽,随后便不准备再理睬他,自顾自地继續往前走。
少年却跟上来,故意在她面前晃悠,他挑了挑眉:“为什么不准?”
海吉蹙眉:“卡西.埃塞克斯。”
少年笑起来,露出颗尖尖的虎牙,连脸上的雀斑竟也莫名跟着那抹笑容意外可爱起来,他歪了歪头,“你总是这么古板。”
海吉这下是彻底没心思去回应他,绕过他走。
“抱歉,”少年开始正經了,他开始并肩和她前行,他看向海吉的侧脸,瞧见了少女冷得通红的耳垂,视线转移,从她的下颔,往上,是嘴唇,鼻尖,最后…是侧眸。
少女的长睫偶时会颤,少年开始失神了,耳畔边有着街道人们的熙熙攘攘,还好像传来了海吉对自己说的话,从她一张一翕的嘴唇就能看出,但他还是看着她的侧眸。
而海吉发现他一点也不回复自己几句,直接不耐烦侧头看向他。
“你有在听我说…”
——猝不及防地,撞上少年失神的眸光。
剩余的话在那一瞬被硬生生地截止在口中。
海吉蹙眉,在脑中缓緩打出一个问号。
“你,你继續說。”卡西转过头。声音莫名带了点奇怪的腔调。
沙风有些吹痛了海吉的眼睛,她线光不适地收回,闭眸,搭上了难受酥麻的眼睑,并未看见少年羞红了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