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觉得我自己幼稚的很,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就这么一直折腾自己吗?” ——徐仄
我已经记不清压抑而死寂的生活过了多久了,大概有一个月了吧,叶子都快掉光了,我的一切仍旧遥遥无期,就连沉闷的不受欢迎的考试也显得遥远了起来,我仿佛处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漠当中,日复一日的学习让我心如死水,从开学后一个月就不复存在的体育课也变得逐渐模糊,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教室的后面,被一个接一个的任务环绕,邵东阳的冷笑话和晚自习的训诫让我愈发恶心,没有任何能让我打起精神来的事情,不过好在,也暂时没有让我难过和恐慌的事情,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国庆假期结束后的这一个月,我们相互之间已经把一切我们所能想到的放假时候的细节都讨论了个遍,就好像所有人都轮流嚼着一块一个月之前的口香糖,把一切存在的和想象的味道全都榨干了,只剩下如橡皮胶一样的枯燥现实。
严如柏的事情自从调换了座位之后就彻底没了下文,马欣茹每天和白璐有说不完的话,有数不尽的欢乐,明眼人当然可看出,他们俩这段时间过得相当快乐,和我们这群人截然不同,而严如柏也从最初的怒火当中渐渐熄灭,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能和马欣茹一同回家了,他愤怒,他抱怨,他讨好,但是马欣茹总还是有让他无言的理由,到了后来,严如柏的愤怒都被压抑的岁月渐渐吞噬了,他的成绩并不好,邵东阳常常关照他。
在我思考着因陈老先生那悠扬的语调而使人忘记了的知识点的时候,我旁边不断传来咔咔的声音,是许淼在晚自习上吃东西的响声,她的声音并不大,刚好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我和她的礼貌相处大概只保持了两三天,她的特性就逐渐显露,我对此倒是没什么别的意见,直率暴躁嘛,我能理解,也就这样吧,只不过她的一切都让我和她毫无交流的欲望,她常拿我开玩笑,我却很少对此表达过兴趣,这也让她对我变得暴躁了起来,我想我也习惯了,旁边坐了这么一位人物,我恐怕很难有白璐那样的好心情了,不过我也没指望过什么,反正我也没得罪过她。陈梦曦倒是和我相处的非常好,但是我每次看见她就想起卢子雄那档子事,导致我每次看她都很不自在,他和李心志和许淼的交流也远远多于我,虽然压抑的岁月让我渴望交流和寄托,但是我也习惯了和周围的人没有过多的交流,我习惯了,要是真让我找到什么能让我快乐的真实的事情,我可能反倒会恐慌起来,我就是这么点出息。
我和许迪在十一月左右又聊了一次,她嘲笑了我运动会照片上越养越长的头发,可惜我没有见过她最近的样子,我也绝不会主动去要,她说她周遭的同学并不怎么让她特别感兴趣,但也没有让她讨厌,我说那都正常,慢慢来吧,总归她的生活是比我精彩,市高中的活动和事情都比我好得多,听我说过之后她也理解了,大概就是这些,我们还聊了华至诚、黄世庭、严如柏和伊顺顺,大约也就是那些无聊的话,她恐怕过一段时间就不会对这些感兴趣了,我说伊顺顺和华至诚现在快乐得很,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她对我说,以她对伊顺顺的了解,恐怕并不会那么简单。
我的睡眠质量在和她聊过之后提高了许多,然而这也不能让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而有奔头,一切还是遥遥无期,我也不是严如柏,我每天看见的还是许淼那张和邵东阳一样大的脸,我的情绪仍旧静如死水。
黄世庭似乎过的还不错,虽然自从知道了伊顺顺的事之后,他一直怕被她看出来,但伊顺顺好像并没有在意,事实上黄世庭从来没听过伊顺顺对这些事表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倾向,好像整个事都不存在,黄世庭也渐渐不再对这些事情有兴趣了。我和他常常一起在晚饭后一起游荡,他渐渐的也对班里的这些隐秘的关系失去了兴趣。
“下次放长假是什么时候了——我说的长假,指的是时常超过24小时的那种。”黄世庭在回班级的路上拧开了一瓶饮料,他用三根手指就捏住了瓶子,好像在喝口服液,小拇指居然还翘了起来。
“我他妈也不知道啊。”烦躁的死水中的我根本无心考虑这些遥遥无期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我也非常盼望放假,而且我目前也就只能和他们几个聊聊了。
“你能别把小拇指翘起来吗,看着太蠢了,尤其是和你的形象一对比看,感觉你是个傻逼一样”
“啊,我也是不自觉”黄世庭一边说着一边一口气喝完了半瓶饮料,“日子太无聊了,感觉上次放假是很久之前了,他妈的,一周就放半天,我他妈连晾衣服的空都没有。”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加强班美好生活”我总是不放过一切和他打趣的机会,“这么压抑的情况下,大家都倾向于精神寄托,我看你怎么一点苗头都没有。”
“啊?”好像我说了个冷笑话一样,黄世庭响亮地冷笑了几声,他的不屑的态度不是装出来的,这一点我很确定。
“我不需要啊,为什么说这种事是有必要的?确实,太久不放假了,最近课程压力也大,但是这也不代表我就是要去干这种事情,就好像邵——去他妈的,虽然他说的是放屁,但是,上高中没有那种青春萌动,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我倒是过的挺舒服的,你应该对王德尔说这些去。”
“啊,好吧”我也觉得这种行为很没有意思,我向来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这种话要是问我我多半也会这么说,可能我也是太无聊了才会又一次提到这个话题。
我和黄世庭穿过狭窄的走廊,每个班级门口都是一大堆聚集的人,他们亢奋地谈论着什么,幸亏我们不用从十七班门口走过去。黄世庭走过之处吸引了无数目光,毕竟连我站他旁边都像个矮个子。他随手把瓶子投进教师办公室门口的垃圾箱。
“黄世庭,你自行车修好了吗?”
我本来正低头走路,下意识抬头,循声望去,我们正经过的班级门口一个穿着绿色衬衣的纤细姑娘正看着黄世庭,黄世庭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打招呼,但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了,几乎绷直的手臂举过头顶,看着好像交警指挥动作,又好像纳粹抬手礼,差点打到另一位女同学的脑袋。
“啊,修好了,修好了,是链子的事,我换了一个。”
“以后注意点呀,这么大的个子,再来一摔可不得了。”这位梳着偏分齐耳短发,以至于稍稍盖住了一半额头的女孩朝着黄世庭矜持地一笑,她的颧骨和鼻梁上隐约有着几个淡褐色斑点,细眉闪眸,给我看的一怔,我以前怎么从没见过她?
黄世庭的尴尬姿态逗乐了这位姑娘,虽然周围的其他人有不少笑出了声,她也只是轻启朱唇露出一丝牙齿,温婉而俏皮地笑看向滑稽的黄世庭,黄世庭也被弄的尴尬地笑了起来,他赶忙收起了胳膊,慌张地和她表达了歉意并道了别,就匆忙拉着我走了。
“操,太丢脸了,太丢脸了”黄世庭对他刚才的滑稽的动作非常后悔。
“这位是?”我仍然在试图搜索着我的记忆,但是这位漂亮姑娘我绝不可能见过而不记得。
“啊,你肯定不认识,甭想了,是我隔壁单元的邻居家孩子——我家不是为了方便上学在学校附近新租了房子吗,搬过来之后我才认识——所以我猜应该是二中来的吧,我上周骑车回家,那破车进小区的时候链子掉了,把轮子别住了,给我摔了个狗吃屎,人家正巧在旁边看见了——咳,那自行车还是我初中买的,修好了也不顶多久了,过段时间我还是走着回家吧。”
“确实够丢脸的,还丢了两次”我难掩我的一丝兴趣,“我说我怎么不记得有哪个漂亮女同学在文科加强班,你运气可太好了,她叫什么?”
“叫.......呃,叫什么来着,夏....夏什么来着?我忘记了,真不记得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连名字都记不住?”
“你还说呢,要不是刚才碰见闹出洋相,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你可长点心吧”我对黄世庭的态度痛心疾首,“我怎么就没有机会认识这么好看的姑娘?”
“咳,这有什么,你感兴趣的话,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算了吧。”
黄世庭满不在乎,看得出来,他更在乎的还是自己那掉了链子的自行车。
“走吧,今天是他妈邵东阳的晚自习”黄世庭已经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威严的班主任坐在比地面高一个台阶的黑板前的水泥阶上的座椅上,他的面前是宽大的多媒体讲台,他一边翻弄着上次小测的卷子,一边威严地扫视着我们,他的各个方面都十足地是一个天威难测的君主,我们与其说是他的臣子,倒不如更像是他的宫殿里的那些日常办公人员,毕竟不光是教室和门口,就连他的副校长办公室都是我们当中的人打扫的,他办公室的桌椅和各种消耗品,也都是我们几个从大货车上卸下来的,这种事我们没少干过。
邵东阳的晚自习往往会比铃声的响起提前半个小时,他所在的教室成了只进不出的无底洞,只要你一进门就休想再出去,也休想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提前进入座位开始学习,所以我们几个人一般都是尽可能拖延回去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我和黄世庭进门的时候,王德尔和关一鸣等人都没有回来,肃静的教室还没有完全地被填满,华至诚平静地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做题,如果邵东阳来的时候发现他没有在,那么不管此时是什么时间,他都免不了会遭受训斥,所以每次他的晚自习,华至诚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然后飞奔回来。他的同桌谢芷娴是一个文静、勤奋而毫无特点的女生,她此刻也在毫无表情地做题,华至诚好像极少和她交流。
同样在邵东阳的晚自习格外勤奋的还有冷凝,他此刻正面带着诡异的微笑飞快地在那被他的手肘染成怪异颜色的草稿纸上演算着,尽管已经到了十一月,我们的外套里面已经换成了自己的长袖衣服,他仍然穿着学校配发的夏日半袖,我猜恐怕是因为他的身上时时刻刻都蒸发着水汽,尽管冷凝的求知和服从精神让邵东阳对他一度评价颇高,但不知为何,最近的冷凝似乎失去了班主任的宠爱,在不久前的一次晚自习的问题当中,邵东阳对冷凝提出的问题公开地冷嘲热讽,叫他之后大可不必什么简单的问题都来问他,自己先想一想,实在不行再来找他,顺带着对他的个人卫生做了一番难得的评价,虽然这对冷凝不会有任何改善的作用。
尽管不能得到班主任像对陈梦曦一样的赞誉,冷凝仍然在全力证明着自己,或许这么说有点太狭隘了,可能,在他不能融入其他集体的这段岁月中,他只好以学习和提问证明其他人的幼稚,顺便,拉近他和陈梦曦的距离。
坐在他旁边的蔡胜男可就没有冷凝那么舒适的环境了,自从不幸成为了被安排的人之后,她脸上的夹杂着嫌恶的冷漠表情就从来没消失过,让她本来就难以接近的气场变得更加让人敬而远之,除非冷凝的手肘撞到了她,她从不和他多说一句话,我猜秦启德的事情也对她造成了一些困扰,尽管根据黄世庭的说法,最近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发生,但我总觉得她不可能什么事都会告诉他,看得出来她的环境和近期压力让她越来越难过了,我也只能远远地替她在心里哀悼一下了,她本来是除了学习皆可抛却的目标明确的人,却遇上了这么多麻烦事,真不容易。
许淼的桌子上放着半块吃剩的面包,她时不时拿起来啃上一口,再继续做她的英语题,我怀疑邵东阳是不是想让她的英语能力辐射一下我,毕竟我的英语作为年级前十的学生实在太差,差到袁老师气得当面向全班人抱怨,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说这种一厢情愿的安排纯属屁用没有,我和她的日常交流不以她的愤怒和焦躁结尾就不错了。
我坐下来翻开了化学练习册,那个大肚子的钱老师没几个月就要临盆了,看见她走进来上课我心里都打怵,她这一走起码半年,不知道会调谁来代课,我还是先把她的任务完成了吧,让她顺心点儿。
王德尔、白璐、关一鸣、严如柏等人赶在要打铃前几分钟一同挤进了教室,王德尔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薯片,他们静悄悄地从邵东阳面前走过,邵东阳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眼里流露出轻蔑和不满。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了,窗外已经差不多全黑了,通亮的、从各个角度射来,不会产生阴影的六扇灯管把教室照的如同白昼,我不敢再抬头去看任何人,自顾去做我的化学题去了。平静而无聊的日子过了很久了,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正在琢磨着那几道令人作呕的英语阅读,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外语天赋,从小到大的英语都是我的噩梦,直到现在我的水平都没有好到哪里去,我打算就这么坐着不动继续到下一节晚自习了,反正这是邵东阳的晚自习,只要他在前面坐着,你起身上厕所都会收到良心的谴责。
教室里稀稀拉拉出去了几个人,大多数人仍然保持不动,邵东阳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我们所有人,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智慧和严肃,尽管这和他臃肿的脸庞不太相宜,他冷酷地直视着前方,把自己沉重的身躯往后挪了一挪。
“先把笔都放下吧。”
我心里随着这句话的浮现下意识地一沉,果然,规定的节目是不可撤销的,我又要开始聆听他那充满着智慧、焦虑和嘲弄的励志演讲,每次听完了之后我都难受半天。我要是有黄世庭那种抵抗力就好了。
“咱们搞学习啊”邵东阳舒展了他的眉头,开始了他的演讲,“一定要强调的是一个竞争意识,咱们这个加强班,是把咱们全县可以说是最优秀的学生们集合在一起,你们的集体是和别人不同的。”
太对了,我心里想着,又是这一套种族主义,真是太对了,我们作为加强班的好学生,邵东阳每时每刻都在像我们诉说着我们和其他人的不同,而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像我们说明:其他学生有的你没有,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你是加强班的学生,加强班的学生不需要这些,他们不需要周日一整天的假期,他们也不需要参与乒乓球赛和羽毛球赛,因为你们与众不同,所以这些都与你无关。
“咱们之所以成立这么一个加强班,让我来当班主任——我其实已经够忙了,但是还是要我来当——不是为了让你们在一起增进什么情谊,在一起玩,是让你们相互竞争!”
我右边不远处的黄世庭急促而明晰地吐了一口气,他旁边的伊顺顺赶紧戳了戳他。
“在咱们这个班集体,一切都是为了高考,都是为了最后的成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们不是来过高中生活的,你们是来拼的,你们是来竞争的,你们之间不只是同学,更是竞争关系”
他挪了挪自己的座椅,渐渐地站了起来,绕着教室开始踱步。
“就比如说,咱们日常的学习当中,你们得有竞争意识,什么叫竞争意识呢?就好比,我是严如柏。”
我们发出了一阵哄笑。
“我是严如柏,我和白璐平时挺好的,这次考试,他数学比我高了二十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就应该把白璐当成我的竞争对手,我就想尽办法地去学,我就尽全力地去学,我就必须要下一次比白璐高二十分,要是这时候白璐来找我,说‘嘿,严如柏,别学了,咱俩玩去吧’我就说‘你玩去吧,我先不去了’严如柏现在肯定做不到!”
严如柏面无表情地看着邵东阳,我心里清楚的很,邵东阳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经暗中遭了殃。
“这就是竞争意识,不是说——哎呀,今天白璐和谁谁好了,我就不理他了,不是,你们小屁孩之间的那些破事算什么啊?你就应该有个冲劲,在我把数学超过他之前,他来找我出去玩我都不带理的,哪怕说,我暗中还得怂恿白璐,我说:‘白璐啊,你玩去吧,你去吧’然后我再趁着他玩的这功夫赶上来,这才叫竞争关系,这才叫咱们加强班的学习氛围,而不是说:‘哎呀,白璐,你看今天班主任晚自习,咱俩一块晚点回去吧!’白璐就答应了,说行,咱俩一块不回去,这就不叫竞争关系,这是沆瀣一气,你俩现在就是这样的。”
白璐露出了他惯有的接受批评时的伶俐的笑容,他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太多类似的讽刺了,他早就习惯了。
“咱们同学之间,要经常暗暗地较劲才行,不是说他今天和谁好了,他今天和谁一起走了,我就不理他,而是说,因为他成绩比我好,所以我暗暗地和他较劲,我心里打定主意要超过他,这才叫良好的同学关系,哪怕说我给他使点小坏,这也都正常,你们啊,就是,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邵东阳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微笑,我们这群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群幼稚至极、无聊至极的蠢人而已,他要把我们变得尽可能聪明一点,通过打嘴炮的方式。
“你们平时想的都是些什么啊,啊,今天这个女同学和我说什么了,明天那个女同学和我交好了,今天谁谁谁和谁谁谁谈恋爱了,明天谁谁和谁谁闹别扭了,‘哎呀,我明天应该怎么引起谁的注意呢?’你们现在心里想的都是这些事,人家真正要考清华北大的人,每天想的都是:‘哎呀,今天这个题我错的不应该,我等会得问问老师。’或者‘这次考试谁谁超过我了,我以后就和他较劲,他学的时候我学,他不学的时候我也学,我下次一定要超过他!’你们还差的远啊——要不怎么说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呢,你们天天也就想着那些没用的事情,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人家有规划的人早就不和你在一个层次了,你被人家越拉越远了,还天天你爱我我爱你呢,哈哈,你们也就这点心思了,我太了解你们了,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邵东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看起来憨厚而饱满,他笑起来实在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是一个慈祥的中年男性,看透了一切,把一切都握在手心里,时不时撒一点给年轻人们,他的手中有着我们每个人的底细,可以随时让我们真心忏悔,他是饱经沧桑的智者,他是鹤立鸡群的导师,他是学生们的应有的耶稣基督,我们这群迷途的羔羊要在他的指引下前进,一如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前往迦南,诺亚带着牲畜们躲避洪水,他已经将我们的内心剖析的无微不至,每个人都暴露在他的面前无所遮挡,然后,他就带我们离开了索多玛和蛾摩拉,前往那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邵东阳笑着看向毫无回应的我们,他的心里暗暗得意,上课铃已经打响了五分钟,他的鞭辟入里,直击我们的青春小秘密的演讲让他颇为自得。
“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是你们要学的,不过所幸,你们遇见了我这个经验丰富的班主任,你们现在的情形我见过好多届了,我有信心把你们调教的和我前几届学生们一样,你们放心好了。”
我终于随着邵东阳的重新落座而长出了一口气,要是每天都来上这么一段,恐怕我们崩溃也就是时间问题。我如释重负地迅速拿起笔,刚才还面目可憎的英语阅读竟然变得亲切了不少。
我也由此常常感叹于世界的神奇,其原因也在于此:它既可以创造出无数鲜活的爱和美丽,也可以创造出这种东西,而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世界里,上一刻你看见了一位美丽的少女,下一刻你就看见了邵东阳,这说明世界是中性的,它拥有创造一切风格的能力:感动和厌恶,激情和平庸,理想和残酷,建立和摧残,且这一切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世界是如此冷酷复杂而生动活泼,它让这种种大相径庭的人事物共同存在在一个维度而相安无事,这才是造物的神奇。
邵东阳结束了他的布道,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了,我们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过了一段时间,邵东阳批改完了试卷,示意冷凝上前面来,冷凝立刻以他具有的最快的速度屁颠屁颠地跑了上来,从他手中接过一叠卷子,把它们分发给我们,邵东阳大喇喇地倚靠在扶手椅上,面带享受地看着我们。
我实在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了,我低下头看着做了一半的英语题。
“华至诚,你过来一下。”
华至诚应声而起,认真而殷勤地小跑着前往讲台,他脸上挂着惯有的面对邵东阳时的微笑,这一点我实在是做不到,我佩服他,不过要是我也经常被班主任叫去布置各种任务和注意事项的话,可能我也会有这种功夫吧。
华至诚不知道邵东阳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可能是让他去印刷厂看看明天的练习题印好了没有,也可能是关于周末补课的时间安排的变动,也有可能是纪律方面的他灵光一现就产生的新规定,甚至有可能是让他去商店给他买一瓶矿泉水(必须是百岁山矿泉水),邵东阳在任何时间提出任何安排都不奇怪,我们早就习惯了,他走到邵东阳旁边俯身要听他的安排,冷凝晃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
“嗬,徐哥,我操,厉害啊,九十六,你这数学咱们班也没几个能打的了吧”(高一的数学测试都是满分100分)
我心里一阵恶心,看来刚才邵东阳这番话他还真听进去一部分,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班主任说不说他都是那个样子。我没去理他。他肥胖的身影挡住我的视线只有片刻,我看见邵东阳站起身和华至诚一起向教室外走去了。
一些谈话的地点通常都发生在室外的楼道里,我们班级是这一层楼最边上的一个班,班门口附近的楼梯口有一大片空地,我们下了课经常在这里聚集,而邵东阳也喜欢在这里或者他的办公室进行私人谈话,严如柏、卢子雄、孟庆珪等人都在这里被班主任单独地进行了一些让他们不愉快的谈话,大体都是关于学习态度什么的,但是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和班长布置任务还要走那么远,邵东阳的声音经过了贴着老式瓷砖的承重墙的过滤变成了切切私语,或许墙边的黄世庭能听个大概,但他从来不会有兴趣,他正在一边做题一边转笔,旁边的伊顺顺看他花哨的转笔动作看得出了神。
我也没想太多,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就收了起来,继续做我的英语题去了,许淼正对着她的卷子喃喃抱怨着,我偷眼看了一下分数,78分。
邵东阳这次的任务布置格外的长久,我都已经做完了四个阅读题,他还没有说完,墙外依旧是窃窃私语,我逐渐感到了不对劲,什么事情要安排这么久?
华至诚还没有回来,他已经出去超过十五分钟了,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时候屋外的说话声停止了,华至诚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从未见过他有过这种表情,一种混合着惊讶、失落和愤怒的表情,他面如死灰,慢悠悠地走回了他的位置,坐下,摘下眼镜,双手在脸上来回揉搓,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课铃已经打响,邵东阳踱步到了门口:
“都下课吧,伊顺顺,你出来一下。”
我和黄世庭同时看向了对方。
我试图接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华至诚,他低着头用笔在A3纸上胡乱画着,我慢慢朝他走去,一只大手突然拉住了我,是黄世庭。
“走,别问,走。”
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出了班门,走过了熙熙攘攘的学生,我和黄世庭一句话没说,一只走到了楼层的另一边,我才发现,我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出什么事?班长这是,出什么事了?他和伊顺顺不会···”唐家俊问我们,我沉默了好一会,我现在还懵着,我在想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说吗?”黄世庭看向痴呆了的我,“没必要当个宝贝一样藏着了。”
我终于从震惊当中回复了过来,我们几人在通往厕所的路上聚在一起走着,其实根本没人去厕所,我们到了门口就立刻转身往回走。王德尔不断重复着那几个语气助词,我示意他安静下来。
“你要是知道就说吧,别瞒着了,我们刚才也都听见了。”关一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操,你他妈倒是赶紧说啊,真她妈费劲,你不说我去问他去。”
“我早就看出来了”白璐露出了微笑。
我示意严如柏冷静一下,这个事确实没有什么隐瞒必要了,我整理了一下思绪,隐去了事情的开始和细节。
“坏菜了,坏菜了,我就说是他妈要坏菜”黄世庭一边走一边踢着一块石子,“前天,还是大前天?伊顺顺桌子上多了一大杯奶茶,谁给买的?我看他是飘了?”
“班主任是怎么知道的?”孟庆珪问道。
“我他妈要是知道我早告诉你们了”我的惊讶已经逐渐转为了愤怒,我也开始和王德尔一样嘴里碎碎地骂着,我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还用问!都这样了,班主任要想知道也不算难,班主任何许人也啊”白璐正为他的猜想得到验证而兴奋,严如柏骂了他一句。
“难说,你们也都看见了,除了送奶茶这一次,华至诚一直滴水不漏,连你们都不知道,看来邵东阳确实是厉害。”
“去她妈的,那他打算怎么办,写检讨?还是和他说的似的,给他俩一人休学半个月。”严如柏的强硬语气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不至于,他应该不会这么干”黄世庭一脚把石子踢进了花池,“但是恐怕后果也会很严重。”
“不会叫家长吧”王德尔尽量做着正经而担忧地语气问我,但是他的气质无论如何也不让人觉得他严肃。
“我不知道,我现在乱的很”我还在努力回忆着他们俩过去半年的一切事情,试图查找一切可能的端倪。
“听我一句,我很认真地和你们说,咱们暂时不要和他讨论这个事。我觉得你们能理解吧,理解他。”我顿了顿,“也暂时别猜是因为什么事发的,如果想要安慰的话,也先等他冷静下来,这个事情明朗了之后再说,把你们的小女孩的八卦心思都收起来,这一点也不好玩,我告诉你们。”
“这几天都让华哥顺心点吧,过后哥几个再找他”孟庆珪说。
他们几个人这次终于难得地达成了一致,没有人再多说什么,我们沉默着走进教室,华至诚依然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他摘下眼镜之后我才发现他的眼眶凹陷得比我还厉害,他仍然没有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但我并没从他脸上看到即将到来的绝望,他的心里此刻也一定在回忆着过去的一切,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恐怕,现在考虑这些已无意义,他要考虑的是即将到来的事情。
晚三的我心烦意乱,明明这个事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但是就好像我也被发现了一样,我仍在想着我俩之前的谈话,现在看来还真她妈让我说中了,或许我应该为此而感到得意?这算不算是我的观点的胜利?我又猜对了,无聊的案例又添了一个。太他妈棒了。
过了很久,或者过了不久,伊顺顺回到了教室,班主任紧跟着她进来,再次绕场一周,他站在讲台上宣布:
“华至诚,伊顺顺,你俩明天一起来找我”
我们一齐抬起头来。
“明天晚上吃饭之前”他补充道。
黄世庭起身为伊顺顺让路,我们都看向了她,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难过,也没有回忆过去的迹象,她很平静,很漠然,就好像她刚刚拒绝了一位追求者一样。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好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