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篪

东瑾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唤春是我的职责，而今我唤春之地便在这苍梧山之上，那第一个枯木逢春的地方便是此处，你又何必与我谈这些？”

“……”既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片刻才开口道：“九洲六陆枯朽三千年之久，人间更是被业火焚烧殆尽，此为四季轮换第一年，谁给你得自信，让你觉得你能让万物逢生？”

“……”好像很有道理，东瑾无话可说，这点他先前到时没想到，他一个新晋的神，哪来的神力能让九洲六陆再度逢春？

既明接着道，“我能助你，就看你愿不愿了。”

东瑾心想，自己这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他还能说不愿意吗？

他轻叹了一声，问，“你有什么法子，我该做些什么？”

“跟我来。”

既明带着他绕过院墙，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处绝壁之上。绝壁高百丈，此处可以看到大半个苍梧山，东瑾不曾见过曾经的苍山是什么模样，但绝非现在那一片枯黄的颜色，不知为何，他竟蓦的生出一缕惆怅与难捱之意。

既明朝绝壁之下施了个束法，一股褐色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朝那处涌去，接着，东瑾看到绝壁之下缓缓升起一抹绿意，却不是什么逢春之相，而是一件神器。

是一支云篪。

“业火也曾燃到苍山，只因有这云篪，苍山才幸免于难。”

云篪直直升到东瑾面前，他偏头看了一眼既明，随后伸手将篪接下了。

篪不像是竹制的，触手温良，云纹十分精细，尤其是这神器中蕴含着的巨大神力，更是让东瑾心头一震。

这神器，大抵是苍梧山曾经的主人留下的。

东瑾手握横篪细细端详着，突然道：“我曾有幸见过羲和君的法器，似乎也是一支横篪，与这颇为相似。”

“君上曾收养了两个人，如今君上未归，这两人却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君神了。”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讽刺，只听既明接着道：“一位是云中君，一位是太阳君。他也因此送出去了两件神器，大明篪和层岚弓。”

大明是太阳，层岚是云，这分明是为羲和君和云中君量身打造的神器啊！东瑾不禁有点酸，他怎么就没遇上这么好的神君呢！

东瑾习惯性的将手中的横篪转了转，看向既明，“快说，那位君上的衣冢在何处？此事了了，我定去祭一祭他，没能早生几千年，确实遗憾啊！”

“……”既明看见熟悉的转动横篪的动作，微微愣了一下，乍然听他说的这话，彻底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才有些不情愿的开口，“这云篪可助你唤春，否则你那点神力，连苍山都唤不醒。”

“……”东瑾沉默，他无从辩驳，本来以为唤春不难，没想到今早才迸发出的绿意现在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横篪之音响起，空远浑厚，典雅庄重，篪音中蕴含的神力以苍梧山为起点，传遍九洲六陆，似是彰示着此间世界的盎然生机。

既明轻轻阖了眼，像是在难过。他当初为救苍生舍了命，尽管业火焚尽了所有，连带着他那一份尊崇也焚尽了，但现在，此间世界安然无恙，这便是最好的了。

九洲六陆，合该记住他的。

既明神色一凛，神的职责，是守护苍生。三千年前他没法阻止，因为那是他的职责，但现在，这些不该落在他身上了。

即使有神器加持，东瑾毕竟也是新晋的神，神力还是有些不足。唤春是个漫长的过程，即使他自己感觉不到，但也过了很长时间了。

见东瑾面上冒出一片虚汗，既明便即使抬起右手，掌心蓄满灵力，源源不断的送到东瑾体内，支撑着他继续施法唤春。

可没过多久，又有一道篪音响起，忽高忽低，悠远低吟，却暗暗透着一股高昂之意。

既明听到这声音便微微蹙了眉，但见东瑾确实轻松了些，也就没说话。

唤春之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时间流逝飞快，东瑾便在这里待了许久，好在有既明和那篪声的相助，东瑾才能如此顺利。

在吹篪唤春之时，他的灵海像是被什么指引着向前，可自己却始终看不清楚，等他在唤春中回神过来时，他的灵力已经更为高深了，像是被横篪含纳千年的灵力陡然转到了他体内。

东瑾匆匆调息片刻，将横篪双手呈上，对着既明说了一句“多谢。”

既明没说什么，只是淡然接过了横篪，又将其送到了绝壁之下。

东瑾在看向现在的苍梧山，这才是仙山应该有的样子，水清木华，云蒸霞蔚。

只是，神器随意放在此处真的没事吗？

他诧异的看了既明一眼，既明像是猜到了他的疑问，淡淡说道：“倒是有人肖想了这云篪几千年，只是最后都会无功而返。”

他没有说的是，神器认主。

“……羲和君方才过来了吗？”他想起方才有一道篪声助自己唤春。九洲六陆，神器是篪的，现今也就只有羲和君了。只是他们现在仍在绝壁之上，羲和却不在，东瑾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他在虞渊殿外。”

未等东瑾作出反应，既明便拉着他移步到了虞渊殿外。彼时正转身要离开的羲和陡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二人，神色有些复杂，但更多的，似乎是高兴。

东瑾见人，立即躬身拱手作揖，向他施了一礼，“羲和神君，方才多谢神君助我唤春。”

羲和拱手回了一礼，“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声音温温润润的，温文尔雅，在他身上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随后，他看向既明，有些迟疑的开口唤了一声，“既明。”

既明颔首，他说，“这些年多谢你常来苍山。”

既明这些年本体一直守在苍山，便是那一株枯黄的梧木，只是他时常会落入梦魇，没有意识，也会神魂离体，偏执的去找自己的执念。而羲和长到此处，他已身居高位，自然也就护住了这一方天地。

羲和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有些无措的说着“无妨”。

既明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说，“你许多年未进过虞渊殿了，要进去看看吗？”

羲和轻叹了一声，“不必，既明，你如今很好。”

“……”既明不在说话，他自然知道羲和话中的意思。

“我回去了。”羲和转向东瑾，思忖了一下称呼，道：“小东君，告辞。”

东君看着他温和的笑了笑，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声“小东君”是在叫自己，东瑾有些茫然，但也不是很在意，那位君上身份尊崇，待人又是极好的，自己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封号，应是自己冒犯了人家。

既明见他一直看着羲和离去的地方，忍不住开口道：“他已经走了。”

东瑾回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唤春之事多谢你相助，此时我得再去查看一番，”

说着他还掏出一枚绿叶状的通讯灵器递给他，“我自知今日你是有意助我，若你以后有事，便来找我。今日就此别过。”

“告辞！”见他一脸无措模样地伸手接过自己的传讯灵器，东瑾立即朝他作揖，随后便循着羲和神君离开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