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迅速蔓延入船,魏无羡忽然发现,碧灵湖的湖水已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尤其是接近湖心的地方,仿佛翻腾着一股汹涌的墨泉。十几只船正在原地打转,四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缓缓旋转。船只边转边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此时,山头上,沐风兮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手中的风双剑,时刻准备着
登时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各人陆陆续续御剑而起。魏无羡已升到空,俯首下望,却见那名驱剑入水的门生苏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灵湖,他双膝过水,满面惊慌却也没出声呼救,不知是不是吓到了。魏无羡不假思索一弯腰、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来
多带了一个人,他脚下剑身陡然一沉,然而仍在上升。可没上升多久,从苏涉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险些把魏无羡从剑上拉下来
另一边,蓝翊尘和安雪曦也御着各自佩剑升到空中,蓝翊尘转身看向她
“如何?你该不会晕剑吧?”
“那倒不至于。”
苏涉的下半身已没入湖那个黑色漩涡里,漩涡愈转愈急,他的身体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东西潜伏在水底,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拖。江澄原本踩着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头一看,满心不快地冲下去,道
“你又在干什么?!”
从碧灵湖里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魏无羡这把剑胜在轻灵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几乎生生被压到了逼近湖面的低空。他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双手并用拽住苏涉,心想:“这就要拉不上来了?再拉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
刚这么想,后领一紧,魏无羡的身体被人腾空提了起来。他扭头一看,蓝忘机正单手拎着他的后领,而他抓着苏涉的手。虽然蓝忘机只是目光淡漠地望向别处,一个人、一把剑,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同时与湖不明怪力抗衡,他们的位置却仍在稳稳地升高、升高。江澄刹住剑,微微心惊
“若是我刚才抢先下去拖魏无羡,御着三毒,恐怕没法升得这么快这么稳。蓝忘机年纪不过跟我差不多大,避尘这把剑却……”
“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我不与旁人触碰。”
“哪有你这样的……”
江澄实在忍不住了,骂道
“哪有你这样的!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 的时候能少说两句吗?!”
这时,魏无羡好像看见了什么,于是喊道
“蓝三公子,安姑娘,小心身后!”
经魏无羡一喊,蓝翊尘和安雪曦同时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从碧灵湖中升起三个巨大的墨绿色水柱向两人涌来。离他们不远的蓝曦臣正往这里飞来
“翊尘!安姑娘,小心!”
蓝曦臣话音刚落,突然飞来一把仙剑停在了蓝翊尘和安雪曦的身后,似乎听到了命令一般,那剑化作了一个罩子,把蓝翊尘和安雪曦从剑到头顶罩了个严严实实
一阵凌厉的笛声传来,刚才还波涛汹涌的湖水柱顿时平静下来,那柄仙剑才重新变成剑飞回了沐风兮身边
安雪曦感觉有些熟悉于是跟着剑飞了过去,蓝翊尘不放心,于是也跟了上去,两人见到了站在山头上收起笛子的沐风兮
“师父?你怎么会在此处?”
“曦儿,几月不见了,听学感觉如何?”
“挺好的,徒儿很喜欢这里。”
“哦?你喜欢这里?”
“是。”
“多谢沐阁主出手相救。”
一旁的蓝翊尘对着沐风兮拱手作揖沐风兮
“不必行礼了,我记得你,你是蓝家那小子嘛,我出手不是为了救你,若不是曦儿与你御剑飞在一处,我才懒得救你,我不动手,你那大哥也会出手的。”
“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沐阁主救命之恩的(难道这沐阁主是护徒狂魔?)”
“师父在此处是?”
“为师原本要去云深不知处找旧友,途径此地看见你和一群小子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既然这样了,那我与你们一同回云深不知处吧。”
说完,沐风兮御着风双剑和安雪曦与蓝翊尘往蓝曦臣几人的方向飞去
另一边蓝忘机一行人御剑迅速撤离碧灵湖,落到岸上。蓝忘机放开抓着魏无羡后领的右手,从从容容地转身,对蓝曦臣道
“是水行渊。”
“这便棘手了。”
“水行渊”这个名字一出来,魏无羡和江澄便知道了。碧灵湖和这条河道里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水鬼,而是在里面流动的水
有些河流或湖泊因地势或水流原因,经常发生沉船或者活人落水,久而久之,那片水域便会养出了性子。就像被娇惯了的小姐不肯短了锦衣玉食,隔一段时间就要有货船和活人沉水献祭。如果没有,便要作怪自行索取
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从来极少有沉船或落水惨事,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既然水行渊在此出现了,只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别的地方被赶过来的
水行渊一旦养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变成了一个怪物,极难除去。除非把水抽干,打捞干净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晒河床三年五载。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不过,却有一个损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时之忧、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驱赶到别的河流和湖泊里,叫它去祸害别处
“近日有什么地方受过水行渊之扰?”
蓝曦臣指了指天。他指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太阳。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心明了,突然一个女声传过来
“是岐山温氏,据外出弟子来报,前几日岐山温氏山脚下出现了邪祟在水中作乱,于是温家公子温旭便派人下山清理,谁知他们竟将邪物驱赶到了碧灵湖。”
沐风兮三人御剑飞到他们面前,落地收起佩剑说道
“原来是沐阁主,我说翊尘和安姑娘怎得去那么久。”
“蓝大公子,这位是?”
“魏公子,江公子,这位是安姑娘的师父,鹤鸢阁阁主。”
“这位魏公子长得好像我的两位故人。”
听了这话,安雪曦和蓝翊尘不禁各自思考着
“(难道师父认识魏长泽和藏色散人?)”
“(难道他们曾是同窗好友?)”
“我?”
“罢了,我叫沐风兮,这次也是要去云深不知处见旧友而来,前几日已经与旧友通过信了,所以和你们一起返回云深不知处。”
一名门生不忿道:“岐山温氏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
摊上这种别人扔过来的疑难杂症,姑苏蓝氏从此以后必然麻烦不断,蓝曦臣叹道
“罢了,罢了,回镇上吧。”
“蓝大公子何故叹息?若需人手,我鹤鸢阁也愿出一份力,助姑苏蓝氏摆平水行渊。”
他们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人口密集处划
去。穿过拱桥,船只驶入河道,魏无羡又发作他竹蒿一抛,一脚踩在船舷上,对水照
镜,瞧瞧己头发乱了没,浑不像刚刚挑过数只水鬼、从水行渊嘴里逃脱,气定神闲地冲两岸抛出一溜儿的媚眼
“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他年纪极轻,相貌又明俊,这般神采飞扬,真有些轻薄桃花逐流水的意味。一女子拨了拨斗笠,扬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你一个好伐?”
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魏无羡拱手道
“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扬手飞出一只圆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极快,两船相迎立即擦舷而过,魏无羡回身接个正着,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这情景,沐风兮看在眼里,心想:(这模样和藏色当年有得一拼啊
他在一旁天花乱坠蜂蝶乱飞,蓝曦臣,蓝忘机以及蓝翊尘皆立于各自船头。忽然,魏无羡指着他们道:“姐姐,你们看他们俊不俊?”
显然,蓝家三兄弟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应对,河上女子们齐声道:“更俊!”
这间似乎还掺了几个汉子的嬉笑声
“那谁送他们一个?只送我不送他们,怕他们回去跟我呷醋!”
“魏公子,在下并不会这样。”
然而在蓝翊尘身后的安雪曦看到这一幕轻笑了一下
整条河荡漾起一片莺莺叨沥的笑语。另一个女子迎面撑船而来,道:“好好好,送三个。吃我的,小郎君接!”
又有三只落入手中,魏无羡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更大,指着蓝家三兄弟道:“叫他们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到这种程度,蓝曦臣和蓝忘机的耳根已经略显泛红了,而蓝翊尘也别过头去
魏无羡把那只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蓝忘机平视前方,道:“拿开。”
魏无羡很听话地拿开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江澄,接着!”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飞掠而过,他单手接了枇杷,露出一点笑容,随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无羡春风得意道:“滚。”
转头又看向蓝翊尘:“蓝三公子,来一个?”
“ 送到眼前的又怎会不要?不过,两个,谢谢。”说着,蓝翊尘接过那两个枇杷,将其中一个递给了身后坐在船尾的安雪曦
“多谢蓝三公子。”
可谁知,一旁的沐风兮也看见了,暗自给蓝翊尘记住了
“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蓝忘机扔给他一句“无聊”,转身上了另一艘船。魏无羡原本也没指望他真的回答,只不过听这里人口音嗲嗲十分有趣,想到蓝忘机从小肯定也说过这种话,撩他好玩儿罢了。他仰头喝了一口糯米酒,拎着那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小坛子,一抄竹蒿,杀去打江澄了。蓝忘机则和蓝曦臣并排而立,这次两人连神情都有些像了,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思索如何应对水行渊、如何向彩衣镇的镇长交待诸多事宜
对面迎来一只吃水极重的货船,船上压满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黄枇杷。蓝忘机看了一眼,继续平视前方
“忘机,我看你想吃枇杷,要不,买一筐回去?”
蓝忘机拂袖而去:“不想!”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沐风兮见此,转身招呼蓝翊尘过去:“现在这船空出来了,蓝三公子与我三徒儿同乘一条终是不妥,不如到这条船来?”
蓝翊尘笑笑,他还没把安雪曦怎么样呢,这沐阁主就开始急了,但也还是听话地到了蓝忘机刚才那条船上,然后转身看向对面的沐风兮和与他隔了一个船的安雪曦:“沐阁主不必惊慌,在下不会伤害安姑娘。”
“你若是伤害了她,现在怕是成了一具尸体了,就是有你大哥和二哥在便也护不住你。但你若真心有意待她,我自然不会阻拦。”
蓝翊尘闻言,不再说话,现下他还尚未问过安雪曦,暂且回答不了沐风兮,因此只能盘膝端坐于船头,眼中神色不免有些黯淡。可与他隔了一条船的安雪曦倒是听着他们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蓝曦臣与蓝忘机也听得他们这边的动静,两人以及魏无羡和江澄,还有蓝氏门生一齐看向他们三人
一路上,除了魏无羡和江澄还在打闹,其余人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