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凉生而言,过去的一切,儿时的过往,都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
五岁之前的零星记忆,伴着母亲残破的身躯,都一同被他埋进了腐烂的淤泥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烂发臭。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都再也没有回想起那段为数不多的安详回忆。
那是在遇见祢尔之前,很久很久的事情。
痛苦的开端,是一柄铁质的把手略着凉生的头顶,紧贴着他的头皮,砸在了孩子身后的桐油纸窗户上。
顷刻间,月光倾斜而下,将幼小的孩子整个笼罩在了里面。银光勾勒着边缘,似那身披银纱的圣子,既羸弱又高洁。
他那年不过五岁而已,只因其母容貌跌丽,而他又与母亲像了七分,便天生了一副好容颜。
许是受了惊吓,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上不见半分血色,只余一片惨白。
他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衣襟还敞着,母亲临死前在他锁骨上刻下的“生”字,就那么明晃晃地之于其上。
鲜红的血液点缀在雪白的肌肤上,似那绵软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实在是美极。
那名为父亲的男人,便是如此,停下了手中的举动。
年幼的孩子,如同青涩的稚果,高高悬挂于枝头,待人采颉。
他忽然向凉生扑了过来,那双厚重而宽大的手掌,如同一把铁钳牢牢地箍住了孩子纤细瘦小的脚腕,将他从母亲的尸体边拖了过来。
年幼的孩子被他的父亲压在身下,凉生看不清晰他的神情。
那晚的月光很亮,从窗外透进的光令他无法视物,生理性的泪水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球。
凉生只看得到那双混浊可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光芒。那双粗糙厚重的手掌,贴在了他冰凉的脸上,似粘稠的冷血生物,自他的皮肤上寸寸滑过。
他终于开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滴眼泪也最终从他的眼角滑落,顺着鬓角埋进了发丝中。
年仅五岁的孩子,尚不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很痛很痛,比母亲刻在他锁骨上的字还痛,似一柄利剑刺入身体,恍若将他整个人都要劈开了。
那模糊的记忆里,时而出现的是父亲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庞,时而出现的是母亲赤红着双目,面色青白的样子。
打那天开始,直到凉生十三岁为止,他一直都被父亲关在阁楼里,反复着相似的暴行。
起初,他还会想着反抗,可孩子的力气实在是比不上一个成年人,反抗的结果只能换来一阵暴打以及新一轮的暴行。
他哭过,尖叫过,喊过,挣扎过………
皆是徒劳无功。
到最后,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最终转变为了麻木和绝望。凉生日日如同一个破烂的玩偶,带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倚靠在那漏了洞的窗边。
母亲的尸体,起初还曝晒在窗口,陪伴着他。
凉生怕极了的时候,便会一瘸一拐地爬到母亲的身边,将自己沾着污垢、发丝都黏在一起打结的脑袋,靠在母亲冰冷僵硬的躯体上,试图寻求安慰。
可惜,直到那具尸体腐烂发臭生蛆,被父亲嫌恶地包起来扔进泥坑里,凉生都没有再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宽慰和救赎。
十三岁那年,诅咒生效了。
与他日日亲近的父亲,最先得了重病,眼睛上生满了白翳,即将失明。
在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拎着菜刀走进阁楼里,想要砍杀了凉生泄愤之际。积怨已久的小少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与那病重虚弱的男人缠斗起来,那柄锋利的菜刀,最终被凉生狠狠地捅进了男人的脖子里。
鲜红的血花于眼前绽放,倒在地上的男人死死地摁住脖子,“嗬嗬”气喘,犹如一条搁浅的死鱼。
凉生却只觉心中仍不畅快,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刀,一下又一下…………
少年的表情僵冷而麻木,空荡荡的室内“噗呲噗呲”的声音接连响起,殷红的血染红了少年残破的衣物。
直到那个男人彻底死去,凉生才总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冷漠地打量着男人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样的身体,嫌恶地将那柄沾着男人鲜血的菜刀,扔在了男人模糊混乱的尸体上。
他终于离开了阁楼!
这是他曾经的愿望,如今却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宛如一副褪了色的壁画。
凉生抬手,推开了破旧的木门。
木门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不堪重负地从门框上脱离,砸在了地面上。
此时,正值黄昏,却是乌云密布。云层厚重而乌黑,不时有几道明亮的闪电,划破昏暗的天际,恍恍惚将天幕照的噌亮。
凉生有些痛苦地眯起了眼睛,不得不以衣袖遮目,以减轻眼睛的疼痛。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抬脚向着森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