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在一个雪后初晴的午后到来。借口熟悉邯郸城防(为日后可能的“刺秦”计划打掩护,林清漓心中自嘲),太子丹带着荆轲和两名侍卫,穿着便服,离开了馆驿。他看似随意地闲逛,实则有目的地朝着荆轲描述中嬴政母子可能居住的区域走去。
绕过几条污水横流的陋巷,空气中弥漫的酸腐气味更浓了。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孩童尖锐的嬉笑和辱骂声。
“打他!秦狗崽子!”
“没爹的野种!把你那破瓦罐交出来!”
“滚回你们秦国去!害人精!”
太子丹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口,三四个穿着稍显厚实、但依旧看得出是平民家孩子的半大少年,正围着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瘦小身影。那孩子背对着巷口,紧紧抱着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身上的单薄麻衣沾满了泥污和雪水,裸露在寒风中的手臂和小腿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和新旧交加的冻疮。他低着头,乌黑却脏污纠结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小小的身体因寒冷和恐惧(或者愤怒?)而微微颤抖。
即使看不到正脸,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太子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的绝望、屈辱和一种深埋的、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愤怒!这并非系统赋予的情绪感知,而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对弱小者遭受欺凌时本能的共情与心颤。
太子丹(幼年)住手!
太子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清晰地穿透了孩童的喧闹。
那几个欺凌者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虽不华丽但料子明显比他们好得多、面容清俊却眼神冰冷的少年(太子丹此时十六岁),以及他身后几个明显不好惹的护卫,顿时有些发怵。
“你……你是谁?少管闲事!”为首一个稍壮实点的孩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太子丹没理他们,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他一步步走过去,那几个欺凌的少年下意识地让开了路而后被荆轲吓得四散而逃。
他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和血腥味混杂着孩童身上特有的汗味扑面而来。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阴影的笼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抱着破罐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间有暗红的血痂。
太子丹尽量放柔了声音,用清晰的雅言问道
太子丹(幼年)你叫什么名字?
同时,那刚刚解锁的LV2“浅层情绪感知”能力被他调动起来,试图捕捉这个孩子的情绪。
混乱!极致的混乱!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愤怒如同压抑的火山,屈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这些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利刺,狠狠扎向太子丹的意识!若非他精神力经过系统强化,几乎要被这汹涌的绝望感淹没。
就在这时,那孩子猛地抬起了头!
一张脏污的小脸撞入林清漓的眼帘。瘦得几乎脱形,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发紫,脸上还有新鲜的擦伤和淤青。然而,最让太子丹心神剧震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乌黑的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浓烈恨意、刻骨的戒备,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野兽般的凶狠!那凶狠之下,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巨大痛苦和寒冷包裹着的脆弱。
这双眼睛,他曾在无数画像和想象中见过无数次——属于那位横扫六合、睥睨天下的始皇帝的眼睛!只是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只是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同龄人肆意欺凌、如同野狗般挣扎求生的八岁孩童!
巨大的冲击让林清漓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历史的沉重感与现实的血腥残酷,在这一刻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嬴政!这就是少年嬴政!那个被命运踩进泥泞里,却终将化身为龙的少年!
看着那双充满戒备和凶狠的眼睛,看着那单薄身躯上刺目的伤痕,感受着意识中那汹涌的绝望与愤怒,他心中那个原本模糊的任务目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无视了那刺鼻的气味和脏污,从怀中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用干净麻布包着的麦饼——这是他出门时顺手从馆驿厨房拿的,原本是准备自己路上充饥。
他将麦饼轻轻递到嬴政面前,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坚定
太子丹(幼年)别怕。这个,给你。
那双凶狠如幼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太子丹,又落在他手中那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饼上。戒备未消,但那浓烈的敌意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和……难以置信的渴望。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绷着,抱着破瓦罐的手却无意识地松了松。
寒风卷着雪沫,掠过死寂的陋巷。这一刻,未来搅动天下风云的两个人,在邯郸城最肮脏的角落,以一种最卑微的方式,相遇了。命运的齿轮,在漫天风雪中,悄然开始了它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