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的前科是他会开很过分的玩笑。
约翰的手指因寒风而微微刺痛。他把双手塞进派克大衣的口袋里,然后转过头凝视着泰晤士河对岸。口袋里的电话开了静音,震动时的触感很明显。约翰没理,他知道那是麦考夫的电话。
拒接大英政府电话,并无视对方所有威胁。在这方面约翰感觉他会是从古至今的第一人,唯一一人。
很快,电话因为长时间的无人接通停止了震动,随后是一条短信。
麦考夫·福尔摩斯MH:看看他,自欺欺人毫无用处。
麦考夫·福尔摩斯MH:吸毒只是一个幌子。有些事情非常,非常不对劲。
约翰还是没忍住打开手机消息,尽管他很清楚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也不会回复。在他惊心动魄的那几年,由于夏洛克的鲁莽,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时常发生在他身上。约翰讨厌自己依旧能立刻想起那么多次关于要小心谨慎,把追捕和逮捕的任务交给真正的警察处理的预言性讲话。他讨厌当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夏洛克对他的担心不屑一顾——“这就是我们的工作,约翰,你和我!”而他听从了,每一次。约翰很清楚他一直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直到夏洛克从楼顶上跳下,临别时他们分明还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两年。
夏洛克死亡的两年,约翰行尸走肉的两年,毫无消息的两年。整整两年。
夏洛克的前科就是他会开这种过分的玩笑,自以为是的“对你好”也许是福尔摩斯家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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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约翰意外的是麦考夫没有就此放弃对他的电话折磨,明明他有更直接的方式:让那个漂亮秘书坐在高档黑车副驾驶,把走在路上的他劫走。约翰已经拒绝再次参入夏洛克侦探生活,尽管这对他们两个都很残忍。他删除了所有夏洛克的联系方式(没舍得拉黑,但对方也从来没打来过)在对方的葬礼后搬出221B,在回归后的不愿意再见面。
死亡击碎的不仅仅是死亡的人。
约翰把他的视线从泰晤士河沿岸收回,刚打算转身离开的步伐停了下来,军人的过往让他学会在任何场面保持最基本的冷静,尽管如此,他还是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没让脏话脱口而出。
一辆黑车,和倚靠着黑车的大英政府。
麦考夫带着标准礼节性微笑,点头致意的同时拉开了车门。
麦考夫·福尔摩斯请吧。
约翰·华生去哪。
沉默的对视,约翰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不像上一次地铁里的炸弹,不是又一次荒谬的玩笑,为了所谓“让生活回到过去。”
麦考夫直视他的眼睛。
麦考夫·福尔摩斯sherlock拒绝配合治疗。
呼吸在约翰的嗓子里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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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道和颈椎,呼吸系统,循环系统,意识障碍评估,全身外伤评估。
外周循环减缓,失血性休克。
胸腔,腹部,骨盆,头部,脊柱,长骨。
约翰努力不让自己陷入恐慌,试图在脑中确定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实际上目前他什么都做不了,麦考夫车上没有医疗机械,也没有受害者。他低头翻阅夏洛克初步诊断的报告单,和他的伤口照片,透视片。
开放型骨折,气胸,严重和不严重的扭伤。
约翰很熟悉这些。
坠落,高空坠落。
不,夏洛克。求你了,我不能再经历一遍。
很快,约翰意识到他偏离了医生阅读病人医疗报告时应有的客观理智,他需要镇定下来。麦考夫亲自坐在副驾驶上,无视所有交通规则的车行驶得很快。约翰深吸一口气。
约翰·华生什么时候?
麦考夫·福尔摩斯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你正在睡觉的时候。
不,他已经该死的失眠快三年了。没猝死全靠上帝保佑。
约翰·华生你们给他使用什么麻醉?
麦考夫·福尔摩斯吗啡和阿芬太尼。我们无法使用氯胺酮,你知道的,强效致幻麻醉药。
无法使用氯胺酮。约翰皱眉,氯胺酮是一种常见、标准的药物,用于治疗没有头部损伤的创伤病人。但给一个有药物滥用问题和严重脱离现实倾向的创伤病人服用强效致幻麻醉药,确实不仅是有点不妙。不过吗啡也是相差不多。约翰停顿。
还是有差的,起码保证夏洛克的毒瘾不会在他重伤时发作太严重。
而麦考夫的话并没有就此说完。
麦考夫·福尔摩斯他会在发疯的时候喊你的名字,乞求,嘶吼,用东欧的语言。说真的,我觉得更像哀嚎。还有......
约翰·华生闭嘴吧,sherlock不会喜欢你的形容的。
约翰注意到麦考夫从后视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约翰·华生他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又看一眼。
麦考夫·福尔摩斯他怎么联系你?
约翰·华生我从我手机里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并不是从他手机里删除了我的联系方式。
麦考夫·福尔摩斯这两者对sherlock来说没有差别。
华生突然很希望这是个玩笑,等他到了医院,夏洛克端端正正坐在那,很好,很完整,很安全,并且嘲笑约翰皱起的眉毛纹路。
他不会生气的,约翰发誓。他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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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已经恢复清醒了,准确的说,没有昏迷,在遭遇重伤并且服毒的前提条件下,他很清醒。这不代表夏洛克的状态很好,他试图扯掉身上所有阻碍他活动的管子,就算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站起来。因为对松动栅栏的忽视而导致的坠落,嫌疑人成功逃脱,失败。夏洛克对此无比恼怒。一晚上的休息足以让他积攒起一定程度的力气,并且现在麦考夫不在,绝妙的机会。一个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躺在地板上,裂痕在玻璃屏幕上纵横交错,他砸的。医护人员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他摁回病床上。
“你现在需要休息。”
无比严肃的,约翰的声音。带有警告意味。夏洛克没回头。相反,就像被冒犯了一样挣扎得更剧烈。
闭嘴,约翰。
“夏洛克!”
夏洛克我让你闭嘴!!!!
突如其来的嘶吼让四周环绕的医护人员寂静了一瞬,夏洛克反应过来,脑子里约翰的声音强烈到无法忽视,头晕目眩。支撑着要逃跑。
约翰,约翰,约翰。
约翰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扫描区放射治疗师和两个护士正试图让夏洛克靠回床上,夏洛克奋力抵抗他们的胳膊,试图坐起来。这个过程中,夏洛克差点把头撞到环形探测器上,因为他在床还没有从探测器下面撤出来的时候就试图起身。他不停地抓着把他按在床上的手。
CT扫描。约翰没有立刻去控制室了解扫描结果,无视这些他广义上的同事,推开医院员工,径直走向CT手推车。
约翰·华生放开他。
约翰发现自己依然习惯用这种语气下达命令,尽可能的坚定。就算面前八成是那个英国政府手下的人。
按住夏洛克的手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开。夏洛克瘫倒在床上,脸色苍白,精疲力竭。在那么一瞬间,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他胸膜导管发出的汩汩声。夏洛克闭着眼,像是对他的声音毫不意外,嘴里一开一合念叨着什么。
设法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为什么?某种镇定的方法?
是有人教给他的,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
目前约翰最新发现的,有关夏洛克的经验:不要忽视看到他时你下意识产生的任何问题。
麻醉科护士在夏洛克裸露的身体上盖上一条毯子,也许是因为疲倦,夏洛克反常乖顺把毯子的边缘攥进手心,把它位置固定住。然后,约翰和其他人一起把他抬起,以取出脊椎板。这个过程需要把夏洛克稍微转向约翰所站的另一边。约翰把手伸到背后更低的地方想抓紧一点,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皮肤上面的粗糙,像是隆起。夏洛克一直注重保养,优越的外貌也给他的侦探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约翰以为是床单皱起的边缘,于是想把它弄平。但当他把手沿着夏洛克的背部再往下一点的时候,他的手指又碰到了类似的触感——粗糙的边缘,而那里本应该是光滑柔软的皮肤。
当第四块脊椎板拿出,确认其他人牢牢扶稳夏洛克后,约翰俯下身子以保证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夏洛克裸露的后背,而他现在所看到的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数不清的伤疤。愈合的划伤,枪孔,鞭痕,深浅不一。还有一些褪色的、更加浅的伤疤,类似于旧的绳索磨痕。有些疤痕的边界很宽,可能意味着延迟的愈合过程——也许是感染延长了它们的闭合时间。
夏洛克从未提及那两年。
创伤小组组长走进控制室,看到了约翰。“你是谁?”
夏洛克的身体突然僵住,约翰下意识把手搭在他身上。安抚并且防止可能出现的抗拒。医疗环境,约翰早就习惯了夏洛克的不配合。
约翰·华生我是他的——
约翰停顿,混乱地试图找出最恰当的描述来解释为什么他闯入了通常只有医务人员的区域。要他当着麦考夫,以及不知道还能不能正确思考的夏洛克面前说出前男友这个词吗。
约翰·华生他的家庭医生。
他选择说谎。
而夏洛克的声音破碎而沙哑,颜色混乱的眼睛睁开,视线尽可能集中。
夏洛克不是。
夏洛克我的男友。
——————
作为一名军医,处理创伤一直是约翰的日常工作。毫无疑问,他也喜欢这类问题带来的实际感以及紧急感——断裂的骨头,需要钳住的出血动脉。
但是现在约翰坐在观察室,无法真正找到那种心态。一种将近崩溃的冷峻倾倒在他四周——夏洛克差点死在昨晚。现在开放型骨折需要用抗生素溶液清洗防止感染,大概需要两周时间才能换成固定式。脊椎阻滞使他胸腹的伤不会感到剧烈疼痛。但由于他肺部受伤,全身麻醉会非常危险,疼痛必不可少。约翰绝对不会期待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不认为夏洛克会屈服于疼痛,所以他需要找到某种方式给无法动弹的夏洛克足够的乐趣,让他能保持住似乎是他人生标志,岌岌可危的理智。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吸毒是一个幌子。”
夏洛克说过麦考夫从不出错。
约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大拇指在信息列表上划过。那是夏洛克刚回归,到他删除夏洛克联系方式之间的那段消息。
———
“卫生间瓷砖可能使用了低质量石膏。SH ”
“两年前买的那盒饼干,忘记吃了。看上去没变质,医生的意见?SH ”
“在喝茶。SH ”
“Lestrade仍然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东西,网站上的案件也很可怜。SH ”
———
约翰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没回消息的。实际上自从两年后夏洛克回来,他在某些方面变得不那么夏洛克。约翰根本无法想象那种感觉,作为夏洛克·福尔摩斯,也意识到你的智慧无法让你逃脱,只能等待死亡或是一些不太可能的运气。他一直不愿意提起那两年,约翰也不曾追问。他们都不知道这份沉默保护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他开始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应对现在面临的问题——这是一系列可能比他在阿富汗遭受的创伤更具破坏性的情况。夏洛克孤身一人,曾经面对一个疯子领导的地下军队,而且很明显他在某个时刻被俘虏了,且遭受重伤。回来后他开始出现幻觉,无法遏制的警惕,不向任何人吐露心声。
但是谁能够处理一个有严重吸毒习惯,才华横溢,并出现创伤后应激反应症状的自称反社会者。
答案只有约翰·华生。
夏洛克约翰?
约翰没说话,只伸手圈拢他手腕。脉搏没有很精神,但好在稳定。亲手感受比仪器上精准的数据要更让人安心。他正在向麦考夫汇报情况,不出所料,麦考夫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结果。约翰只需要保证他接下来会待在这里以确认夏洛克的稳定。
夏洛克约翰。
夏洛克很不满意约翰的沉默,并明确表达。滥用的药物多少还是冲撞了他的脑子。约翰认为正常状态的夏洛克不会这么...显示依赖。
约翰·华生我在这,夏洛克。确保你不会把你左手静脉注射的吗啡调成你喜欢的浓度。
夏洛克它有密码。
约翰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伸手抚上夏洛克卷曲的黑发,向来柔顺的发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干枯,掌心下夏洛克从毫无防备的紧绷到放松,安安静静看着约翰·华生。他又开口。
夏洛克约翰。
——————
约翰知道怎么应付两年前的那个夏洛克,他在同居生活中反复试验得到的方法。在夏洛克死而复生后他很快意识到旧方法不是每条都适用。情况在转变,更好,或者更糟糕。约翰必须成为面对的那个。
约翰·华生为什么吸毒。
他决定从最轻松的问起,回答他的是夏洛克的一阵沉默。约翰很清楚如果他现在转而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需要什么,就可以轻松转移话题来让气氛不那么迅速地陷入僵硬。但他什么都没做。
直到夏洛克开口。
夏洛克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约翰·华生你一直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夏洛克我不能。除非有吗啡,可卡因,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我不能给你打电话,约翰,甚至有时连打给麦考夫都不能。
约翰·华生我他妈就在这里。
夏洛克你他妈不在这里!!
夏洛克手指紧紧地扣在床两侧的栏杆上。他试图挣扎成一个坐姿,但无力地倒了回去,面部因痛苦而扭曲,双眼紧闭。约翰迅速把左手放到胸腔右侧,然后一路摸到下背部,用手指按压那里的肌肉。心脏监测器开始对他急剧上升的心率发出抗议。
夏洛克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后来连短信也没了。
夏洛克真该死。约翰看着夏洛克咳嗽起来,放松了痉挛地抓握床栏杆的手,缓慢地辅助他躺回去。
约翰·华生你感觉怎么样。
华生还是这么问了,每个医生都会这么问。而夏洛克讨厌这种礼节。
夏洛克就像从高处摔下来了一样。
约翰发现生夏洛克的气是件很困难的事。考虑到过去几个小时他静脉中流淌的大量麻醉药,夏洛克看起来出奇得敏锐和清醒。耐受性,华生不得不提醒自己,和肾上腺素这种回光返照原理没关系。
对可卡因和海洛因和甲基苯丙胺和氢吗啡酮和芬太尼和戊巴比妥和劳拉西泮的耐受性...操/你/妈的。
生夏洛克的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决定直接一头扎进去。就算这种方法适得其反,现在的夏洛克也不可能夺门而出,去某个地方生闷气。
约翰·华生然后呢。
夏洛克然后?
约翰·华生枪伤。
夏洛克巴西,2013年。莫里亚蒂的残党试图用一辆救护车实施绑架,为此他们击中了我的脚踝。同年,塞尔维亚,我躲开了狙击手瞄准的心脏。
约翰·华生下颔的骨裂。
夏洛克西藏,莫里亚蒂有一个很擅长拳击的手下。令人作呕。挨一拳总比被强奸好。
鞭痕是最常规的折磨手段,而烫伤无疑是止血方式。夏洛克看着约翰重新陷入沉默,那种从来没消散的尖锐又从他性格里冒出来。问吧,反正你都看到了,约翰。
数不清的伤口。
约翰·华生麦考夫答应晚些时候过来。
终于。约翰站起身,椅子发出的声响打破沉默,让夏洛克下意识松了口气。再次开口的话题却不那么让人愉快。
夏洛克谁准许的?
约翰·华生他几乎不需要人准许。
夏洛克难道就没有什么访客名单能让我划掉他吗。
约翰·华生很不凑巧,名单就在他手上。我觉得你们可以相互大喊大叫一下,起码可以打发时间。
夏洛克告诉他,如果他一定要来,那么在他推开门之前我会从这里爬出去。或者在他推开门后把他从窗户丢出去。
约翰·华生不。
夏洛克看上去很吃惊。
夏洛克你一般不会拒绝我...拒绝一个病人。
约翰·华生而你一般也不会做出这么荒谬的威胁。
约翰平静地面对情绪恼怒的夏洛克,甚至还倾下身给他掖好被子。
约翰·华生我去打杯咖啡,不会太久。有事叫我。
夏洛克为什么要叫你。
约翰·华生因为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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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其实想写这个,但是没写出来,反而越写越潦草。有缘修改吧。你们有谁写出来的掰一口给我吃吃吧,,我真的不知道下次想写的时候会不会又没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