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完数,荷颐便要去抓人,不知为何,这一次她们六人像是忽然会玩了一般,不仅会躲避荷颐慧耳的捕捉,还可以联合一起捉弄蒙了眼的荷颐。待荷颐转过身去抓,一窝人又訇的如风中残叶散开,她猛地一伸手,却落了空。若是一次便还罢了,偏许多次都是这样。她们还躲在远处笑,声音很轻,可又格外刺耳。荷颐再是松懒,也觉察出不对。
“你们就是合起伙来逗我!”她环抱身前,抓着收紧绒毛的袖子,过于用力还扯下一些,哼,可不想让她们就这样欺负了去,她可是要赢的,要笑到最后!她停下了缓慢前进的步伐,将自己的感觉全投给听,她要精确知道某个位置,随后一网打尽。
四散的几个见荷颐不动了,瞬间也不知是该按原计划慢慢地踮起脚尖移动位置,还是也停下不动。可站了半瞬,她们几个中有人坚持不住了,圆瞪的双眼四处张望,以为时机尚好,便踮着脚尖悄悄换了个有树的地方靠过去,倚在树边歇息。荷颐仍是静静地转动着头去感受细微的声音变化,却没动。余下几个以为她失了警惕,便也纷纷大胆起来,走着动着,舒活舒活筋骨。
人群慢慢燥起来了,大家也不再小心翼翼,连荷颐也慢慢挪动,却没有去抓人。
局势似乎僵持不下了,要被捉的人们心里又急又累,急的是正要是照荷颐这样玩下去,大概要天黑才能玩完吧,况且几位主子也等不到天黑才喊她们回去。她们开始悄言细语说起话来,似乎这样才可以缓解躁动不安的心,一面话着趣事,一面用眼睛觑着秋风扫叶般飘过来的荷颐,等人渐渐靠近,才恍出神来,四处哄散开。
她们开始乱了。
正是好时候!荷颐听着杂乱无章的步伐,近了,又远了,她勾唇一笑,脑子里正在思考要逮哪个慌不择路的。
在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中,她能明确感受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响动,相较于其他的细弱的声音,荷颐更愿意去捉这样辨识力高的。她先是望别处转以圆圈夹击包围;凡她经过之处,几位姑娘都如吹毛四散。待渐渐逼近,她又听见很朦胧的一声喊话,大概是催促她跑之类的,荷颐不去管,心里更是确定了自己要抓住了。她真怕那人跑了,张开双臂直接抱住那人的腰,扯下手绢,满面都是笑意,“我抓住你啦!”“看你们还认不认输”这半句话还未说出去,她便看清眼前的人并不是某个姐姐,而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男人,而自己抱住他的后背。那人自己还认识……荷颐都想挖条缝钻进去了,现在尴尬的她实在是没办法理智清晰地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缝呢。
我勒个去,她被自己无语到了,真想找到嘉卉,填一填自己失去的欢乐。
对面的人似乎也很无措,他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想要和荷颐拉开距离,奈何荷颐僵直的双手紧紧圈住他。
“大哥?”朱玉婉本想叫住大哥说几句话,没想到就看见接下来的一幕。
朱逡朗整张脸都通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应妹妹的话。要不是妹妹喊住自己,自己怎么会停下又被人抱住呢,更何况还是……
冷风忽然来了,荷颐手中的绢子不留神被吹跑了,快入冬的冷意钻进荷颐的身体里,她猛地清醒了过来,连忙撒开手,跪下向朱逡朗赔罪:“女婢荷颐无意冒犯大公子,愿大公子恕罪。”
她第一次自称女婢,这两个字好像要折碎了她的脊梁骨,从她的牙里含着血咽下去;她似乎一直算是顺遂了,冰裳姐不怎么在意这些虚礼,她就可以不称“小姐”“王妃”,或者自称为奴;要真是到了这境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呢?她知道她本身既不是盛国的,也不是现在身处的澧朝。她是来自千年后的现代人。她不是一个好争的性子,虽表面活泼,可只存于女生之间,就像是某种暗号。所以刚来到这儿,她就稀里糊涂做了冰裳姐的贴身侍女。和冰裳姐她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似乎让她逐渐习惯,并且乐于只和她们几个待在一起,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她差点就忘了这里是封建社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这样抱这个成年男子,怕等着自己的不是浸猪笼,就是要被赶出去了。她不太懂这里的礼教,也不甚关心,因为她从前只活在女人堆里,再怎么亲亲热热也是合规的,可是,冷不防要犯了大忌,她有些害怕。也需要死了,也许苟活着。
要是她们都没看到是不是就可以蒙混过去了,也许还是有机会的。再说,要真是到了那地步,冰裳姐会帮自己的吧,嘉卉也会帮自己的。荷颐冷得发颤抱住自己的两只手臂,好似很单薄似的,急需捂暖。
对面似乎未曾想到她会行此大礼,脸忽然冷的煞白,像是被冰锥泡发了一般,他似乎想说什么来缓解如此庄重的气氛,可似乎说什么都是不对的,他只能从嘴里拉扯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无事”。
后方的嘉卉见了这窘境,连忙跑上来拉着站起来的荷颐,后退一步,跪谢。朱逡朗愣愣地看着脸色冷清的荷颐和她身边的防备他的嘉卉,莫名有些苦涩,更兼有无奈,她倒像是避我如蛇蝎了。
荷颐侧靠在嘉卉身上,她无力地将整个人的重心迁移到嘉卉身上,从她的脖颈处吸收热源,慢慢靠近,似乎冷颤就慢慢消失了。她们两人并行着离开了朱府的花园。
园子里人散去了,风起又落,卷起残叶打旋着飞舞,也把那条浅色的绢子吹了回来,在半空中徘徊悬停。朱逡朗伸手抓住那绢子,目光深远地盯了半响,便将它收到胸前的衣襟,右手还停留在绢子所在的位置,他能感受到自心脏处传来的兴奋着的、跳动的旋律。
“哎呀,”荷颐拗不过两个钻到她床上的人的请求,可又实在害羞,脸颊冒出了两团红晕,像是喝醉了,“就是玩了个游戏不小心碰到了,就这样。”说完她还叉着腰,煞有介事抿抿嘴,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就这么简单吗?”冰裳不太清楚事情经过,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就想让她相信,是绝不可能的。她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嘉卉。
荷颐看见了,猛点头,连忙打岔:“我才是当事人,冰裳姐你怎么去问嘉卉呢?”还用示意嘉卉沉默。嘉卉怎么会如荷颐的意呢,她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似乎有很多疑惑,“怎么会呢,我分明记得那时候你态度不算是对朱公子有意的表现啊,况且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你是不是不想叫我们知道,就故意拿这种‘不痛不痒’的事糊弄我们?”那时,荷颐是有点害怕的吧,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了态度?
“还不从实招来!”冰裳和嘉卉两个人抓着被子给荷颐扇风,欲叫她知道她们两个可是不罢休的。
她们两个闹得太欢了,冷风也就来得欢。
荷颐本来还想假装感受不到,也许闭闭眼就过去了,可实在冷得受不住,她一手捏住被子,又是纠结,又是羞赧;冰裳和嘉卉眼看有戏,便停下乖乖坐在荷颐的床上等着她的故事。
她半眯着眼,嘴角含笑,转过半伏着的身体,看着冰裳和嘉卉缓缓道来:“起初我当然是很怕的,怕人家将我找出来,发落我,连嘉卉找我出去买些东西也是想都不带想直接拒绝的,生怕在一条街上遇见,又惹出什么是非来。可,也许皇子府里有他的熟人,又或者他与五皇子比较熟悉,互相往来也不在意。那几日我总是被府里生人塞纸条,说是,又是相约。那时我不知道是谁,偏心里也害怕,看完了,想把纸条还回去,可人早就走远了,想问什么也来不及。我不去,别人也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后几日接连送了纸条来,不过少有明话,叫人看不出是谁。之后也许他想明了了,知道我的顾忌,便写下朱府花园自己标红的大字,另写了有解。我虽不明朗,也想过去看看究竟。这事困了我太久,我怕,我也烦。假若是真要降雷劈我,我情愿一劈到位。苦苦挣扎很是累人……”
“咦?那你宴后几天每晚都折腾到半夜才睡下?”嘉卉听了有些心疼她,便插嘴。嘉卉是和荷颐睡一个屋,对荷颐的动静她是第一个能感受到的。
“我那几天是被吓的好吗,后来知道了朱府的那些下人和做游戏的几位姐姐都被吩咐那日见闻不能泄露半句,且朱公子也说,他不会追究我的责任。我本来就是个懒性子,既无事,我也就不管了,心情就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