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夜总是静悄悄,清风淌过窗台,桌上蜡烛的火苗微微颤动。青绿色的细纱帘内,贺峻霖倚着床头,目光只是轻轻拂过身上的嫁衣,又闭上眼,轻叹一声。
今日他的大喜之日,房间里却只剩一人。
贺峻霖嫁的,是摄政王。严谨地说,不能算嫁,自己是被父亲卖出来的。贺父原来是希望将贺峻霖嫁与尚书府的沈涣,但沈涣将自己的三任妻妾折磨致死是早已在身边人传开的,贺父怎会不知。为了权势把亲儿子至于水深火热也确是狠毒。
不过好在摄政王及时发出婚书,救了贺峻霖一把。但他也疑问,自己未曾对摄政王有什么印象,倒是还听家中的婢女聊天时提过,京城最漂亮的齐公子送摄政王香牌,却是还没靠近就被躲得远远的,据说是因为摄政王厌极了断袖之人。
但又怎么会娶上自己……
带着这样的疑问,贺峻霖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露水的味道弥漫于空气中。贺峻霖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抹胭脂,穿着褐色长袍的男人进了门,贺峻霖认出摄政王,跪下地:
“参见陛下。”
男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将对方扶起:
“见到我不用跪,这么拘束做什么,我是你夫君。以后别叫陛下了,叫我浩翔。”
这是贺峻霖第一次听到严浩翔对人说话这么温柔,也是一惊,双眸对上面前深邃的眉眼,心跳瞬时加快。
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贺父中途背刺,沈涣自然不愿,但碍于身份权势,确实不适合贸然行动。
入秋,天气也跟着凉了。
习习凉风循着书墨味,溜进书斋里。沉香的红木书架之间,挂着一副竹林图,这是严浩翔教贺峻霖绘的,他们的第一幅。
桌边,坐着身穿青白长裙的贺峻霖,缕缕发丝散在肩边,被风吹的轻飘,显得清雅淡泊。严浩翔伏在他身后,二人的手握在同一根毛笔上,潇洒的字迹跃然纸上,墨色深深嵌入纸间,是甚好的艺术品。
“峻霖,你嫁入王府也有两月,没什么想问的吗?”他脸上的温柔要溢出来,声音也是轻轻的。
贺峻霖愣了下,自己在王府也确实有挺多疑问,不过最不懂的还是:为什么堂堂摄政王放着那么多艳丽的女子不喜,却非要娶他这样个平平无奇的男子?而且他似乎还有些恐同……
“嗯,浩翔,为何京城这么多美女子,你一定要娶我,而且是在那样的时间……”贺峻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出声了,问完才后知后觉。
严浩翔低头轻笑,顺势坐在对方身旁,搂着他的肩:“朝廷上下,谁会不知沈涣的居心。”贺峻霖扭头望他,那人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又严肃又深情。
“你还记得先皇去世那年的元宵夜吗,”严浩翔望向窗外,似是回忆,“你还记得吗,那个曲台,你也是一袭白衣。”贺峻霖记得,那是贺父不知第几次在佳节将自己轰出门卖艺,他怎么也想不到,二人的缘分在那时初启。年轻的严浩翔情窦初开,他誓约,以后要找到男孩,娶了他。
“峻霖,”严浩翔突然靠近,二人的气息可以扑在对方的脸上,贺峻霖红了脸,“我爱你,那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愿意。”
初秋的风拂过二人脸颊,时间好像永远停留此刻。
冬猎开始了,朝廷上下,京城众多公子少女都来围观。严浩翔骑上马,把肩上的狐皮披风拉下,围在身后的贺峻霖身上,男孩抬头红着脸对他笑,如同雪地里山茶花,娇艳欲滴。
驾马驰入深林,瞬得,一箭二鸟,齐齐下落,围观人群赞叹不已。严浩翔向身后人一笑,将弓递给他,握住双手,往后拉,又中,是一只白狐。
丛林里窸窸窣窣,又时不时传来吱吱声。严浩翔向后望,拉紧弓,对准了。忽的,草丛间跳出一行身着黑衣的刺客,男人难免一愣,在这之间,二人便被撤下马。危难之中,严浩翔的弓也被打下,变成了赤手空拳的战斗。乱斗之间,贺峻霖捡起插在土里的箭,向前甩,一名刺客倒地,也撞倒了另一个。一记手刀,贺峻霖眼前一黑……
到睁眼,已经过了两天,院里的山茶花已经被雪压蔫了。贺峻霖第一件事便是寻找严浩翔,他爬下床,跟着王府太监穿过整个花园,雪要变成冰了,很冷,很冷。
“浩翔哥!你都睡了两天了,可快醒醒啊!都怪那个什么贺峻霖,没有保护好你。”严浩翔床边坐了一个青衣男子,那是京城美人齐公子。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贺峻霖在门口停住,但脚步声也被听见,让门里的人轻笑。不久,房门被人从里打开,齐公子靠在门框边,双臂交叠,白眼看着贺峻霖。
“我告诉你就是你才……”
“请你出去。”贺峻霖打断了话,用一种旁人从未见过的冷冽盯着那人。齐公子也一愣,自己确实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生气,不过依然耍赖。
贺峻霖在王府也待了有大半年,早就站稳脚跟,再怎么也比闯入的外人有权力。“陛下生病需好好休息,想必齐公子也不想是被几个太监拉出去的吧。”贺峻霖歪下脸,嘴角轻轻上扬,但看不出一点友好。
齐公子气不过,便跑走了。
贺峻霖喘口气,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对待别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踏入房门,里面静悄悄,严浩翔还未醒,轻轻闭着眼。贺峻霖无措,他不知该怎样对待这件事,于是坐在床边。虽是强制婚姻,自己内心却感到委屈伤心,他也感觉到了,待在王府的日子里,和严浩翔的每时每刻,都是无比美好的,又很享受。
这样美好的,也只将成为回忆。
春天了,院子里的雪融了,严浩翔驾鹤西去。
没有了摄政王,小皇帝定是无法成事,虽还有个王妃,但也只是有名而无权,纵有救国之心,也没办法。于是,朝廷便成了外戚专权。
贺峻霖带着严浩翔的骨灰离开了王府,离开了京城,骑马出关,藏入深山之中,独身生活。
两年已过,贺峻霖下山,京城沦陷。披着战火穿过重重废墟,眼前的破园子让人不敢相信,梦回前年秋,那幅字,严浩翔带着他写的:国泰民安。
贺峻霖眼眶模糊,两年时间,无人以救国。
男孩淹没江中,就像三年前被亲人放弃,他无助,绝望,像再次坠入深渊。
绚烂短暂,回头俨然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