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眼神，只是在其中的关切又增加了几分。
凌景一看着他，和往常几乎一般无二，让人并不怀疑她确实也是刚刚才知道。
可这事情的奇诡之处是，怎么可能会有人在一瞬间，知道他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会有人在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他筋脉受伤。
萧瑟不相信天下真有如此神奇之处。
相处了这么多日，萧瑟自问对凌景一的性情也有了解。
当时一心求死的是凌景一，对整个世界没有任何羁绊每天半死不活的是凌景一，刚刚还看着他，笑盈盈的说现在自己能笑出来的还是凌景一。
她的这条命，确实是他眼睁睁看着一天天好起来的，萧瑟不去怀疑凌景一的人品。
可问题是，凌景一问他为什么不说，他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萧瑟长身玉立，看向窗外，语气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
萧瑟多少医者都没办法的事，告诉你又有何用呢。
萧瑟自嘲一笑，调平了呼吸，转过身，朝着凌景一走近了一步。
依旧是往日那副慵懒又云淡风轻的样子。
萧瑟倒是你。
萧瑟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突然一眼看见，又为什么哭吧。
在事实和事实面前，萧瑟也惊讶于凌景一突然得知这件事情的惊诧，但也选择相信凌景一的人品。
事出反常必有因，既然选择了相信她，那就要问个清楚明白。
然而，萧瑟心里的想法，凌景一全然不知。
落在凌景一耳朵里，那就是分明萧老板自己已经很难过了，但硬是走出来了之后闭口不提，还关心她为什么哭。
原本已经平复下的泪意，在他这副硬拼起来的不在意的目光中，又似乎隐隐有点要翻涌的意头。
凌景一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萧瑟，说个不恰当的比喻，仿佛看到了个受委屈的幼崽般又亲近又心疼。
萧瑟：……
什么病啊这是，他要生气了！
凌景一你方才触碰到我的额头，我看到了你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几幕。
正准备抬起手再敲敲凌景一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脑袋瓜时，凌景一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萧瑟一愣。
萧瑟你说什么？
凌景一后退了一点，挪出了萧瑟一抬手就能碰到她的位置，拧着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比喻。
即便在人世待了那么久，但在说瞎话这方面，她的能力好像不是很强。
最后实在挣扎着没办法，凌景一还是一咬牙，说了实话。
凌景一我……
凌景一曾经是妖，修成人形后，跟在海神妈祖身边，期盼有朝一日功德圆满，能够飞升成仙，依旧归属妈祖麾下。
凌景一但那日海难发生时，我为了救那一船人，引开海水，原本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放置。
凌景一却没想到，那无人的村落，那日正好有十来位过路人在。
凌景一海水一落，他们顷刻间便葬送了性命，便是本意为善，无心害人，却到底背负了无辜的性命，我的心魔由此而生。
凌景一雷劫在那时落下，原本是要渡我成仙。
凌景一却没想到被心魔牵制，雷劫落下时没能脱去凡骨，反而入了魔道。
凌景一的声音很干净，情绪都能很明显的听出来。
她这会儿的语气不像最初那般要死不活，但却透露着无边的悔恨与愧疚。
强撑着笑了笑，是想表达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往前走，哪怕只是硬找一个借口。
但她装腔作势的能耐实在不足，让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强颜欢笑。
凌景一垂手站着，一句一句诉说她的过去，每一句都艰难的吐出，但偏偏腰板挺得僵直。
凌景一我当时不明白，但现在回想却觉得，那大概本就是我的一难。
凌景一我为救人，却仍害了人。
凌景一天道未曾降下惩罚，我却道心不坚，只因自责便堕了魔。
凌景一那一劫，我终究没有渡过去，此生再也无缘仙道。
凌景一我一路朝北疾飞，在极寒之地跳下深渊，本意是要连同这身魔骨一同湮灭，却没成想，仍旧被捡回了一条命。
说起自己的时候，凌景一分明没有打一个磕绊，但却能感觉得出，她说每一个字都很艰难。
这是她无法放过自己的事实，哪怕已经决定往前走，但旧事就是摆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却会永远落下阴影。
可当她说完，抬起眸来同他对视时，萧瑟却很容易的在凌景一眼中又看到了那股疼惜。
凌景一我原本以为，你助我走出心魔是出于对一条性命的不忍，亦是你在积德。
凌景一可我方才才发现，魔体需要修炼滋养才能导向正途。
凌景一我一开始一心求死，魔体仍旧能自我恢复，稍微恢复了点法力时，帮你修了楼，也算是气力全失。
凌景一可这回再醒来，我没有耗费法力，也没有继续修炼，魔体却自己长好了，而且还带来了魔体自有的能力。
凌景一摄心。
越说，凌景一越愧疚。
凌景一因为没有得到更好的引导，所以连摄心也在自己生长。
凌景一方才萧老板触碰到我的额头，我就看到了萧老板受伤那日的一瞬。
凌景一你后来又碰了我几次，就看到的更多了……
怪不得刚刚她是拽他的袖子，而不是拽他的胳膊。
怪不得甩开了之后离他的手那么近，也没有来抓他的手，而是揪住了他的领子。
如果按照上述凌景一所说的这样的话，那就是为了不在他未知的情况下窥探到他的记忆。
可是这也太离奇了。
萧瑟虽然很有道理，但是有点胡扯。
萧瑟凌景一，你这病是什么时候得的？你脑子还清醒吗？
凌景一眉头蹙的更深了，她措辞的能力又不算好，已经说了实话，可萧瑟不信的话，就有点无计可施了。
她立在原地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能想出办法来。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发扬破罐破摔的光明传统。
凌景一神仙要求泽被天下，以苍生为己任，魔族却不然，几乎与之相反。
凌景一我鸟族生于天地，不喜争斗，偏安一隅。
凌景一却独独有一件事，是欠不得的。
凌景一因果。
凌景一看着萧瑟，方才的迷惘和绞尽脑汁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日光一般的坚定。
凌景一我无法修渡自己的魔体，重入仙道。
凌景一但你救我走出心魔，重拾初心，我便要助你，走出这困境。
话说的挺好的，只是听听，倒也豪气干云，热血沸腾，就是这么破釜沉舟的干嘛？
萧瑟还是觉得凌景一这是脑子有问题，这种无稽之谈的事情谁会相信啊！
然而，他正打算伸手牵她，让她别胡言乱语时，却见凌景一整个人开始发光。
——
萧老板：这话说的这么真，听着却这么假，你脑子还好吧？
阿凌：别着急，看我给你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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