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一声冰冷的嗤笑之后,莲花楼内陷入了一种新的僵持。一种更加绝望,却也更加诡异的平静。
林依依不再完全封闭自己。她会醒来,会喝药,会吃一点流食,甚至允许李莲花搀扶着她,在楼内极其缓慢地走上几步,进行必要的活动。但她依旧不说话,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睛,如今像蒙上了一层灰翳,看李莲花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这种冰冷的、彻底的漠视,比恨意更让李莲花窒息。他宁愿她骂他、打他,至少那证明她还在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愧疚和痛苦,都与她无关。
他知道,那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防线。她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她的决绝——救命之恩已还,两不相欠,只待时机离去。
李莲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悉心照料着她的一切,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哀伤。他不再试图和她交流,只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情:煎药、喂药、准备膳食、帮她活动筋骨、夜里不间断地渡内力为她压制毒素。
他的内力因为长时间的消耗而进展缓慢,脸色总是带着疲惫的苍白。方多病来看过几次,带来的补品都快堆满了角落,但也无法真正缓解李莲花身心的疲惫。
方多病看着这对仿佛陷入诡异僵局的男女,心中焦急却又无能为力。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冷的墙,但他插不进去。只能尽量多帮忙处理外间事务,让李莲花能更专注地照顾林依依。
时间在这种令人压抑的平静中流逝。林依依的身体在李莲花不计代价的救治和天材地宝的滋养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虽然依旧虚弱,畏寒,脸色苍白,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油尽灯枯的模样,偶尔在阳光下,脸上甚至能有一丝极淡的血色。
她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极其简单的事情,比如自己端起药碗,比如在无人搀扶时,扶着墙壁勉强站立一会儿。她做这些的时候,眼神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练习,完全无视一旁时刻关注着她、生怕她摔倒的李莲花。
李莲花的心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紧绷。他看着她艰难地尝试,看着她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心中充满了心疼,却不敢上前帮忙。他知道,她不需要他的帮助,她只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怀中的那块玉佩,变得越来越烫手。他知道,那是她唯一的目标。他也知道,当她的身体恢复到足以支撑她离开的时候,就是他交出玉佩、永远失去她的时候。
恐惧和无力感日夜缠绕着他。他有时会半夜惊醒,下意识地去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在,然后才能在一片冰冷的恐惧中重新入睡。
然而,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夜以继日的精心呵护,以及那份沉重得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感激,如同涓涓细流,潜移默化地冲刷着某些东西。
李莲花会发现,有时他递过去的水,温度总是刚好。有时夜里她咳嗽,他会发现原本叠好的被子角被悄悄掖得更紧实了些。有时他因为试药而不慎烫伤手指,下一次换药时,旁边会多出一小罐他从未拿出来的、对症的药膏。
这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举动,像是黑暗中偶尔闪烁的微光,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在李莲花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或许,那冰冷的外壳之下,依旧残存着一丝微弱的不忍?
这个发现让李莲花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卑微的希冀。他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竭尽全力,试图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沉默的守护,去融化那坚冰。
他甚至开始偷偷翻阅那些她曾经“无意”中提起过的、极其偏门的医书,试图找到能彻底解除碧茶之毒、或者至少能让她离开后也能活下去的方法。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成了支撑他下去的唯一动力。
林依依也确实并非铁石心肠。李莲花的痛苦,他的憔悴,他的小心翼翼,他眼中那深得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哀伤和愧疚,她都看在眼里。
她恨他的欺骗和囚禁,但无法否认他倾尽所有的救治和照顾。那些深夜渡来的、温暖精纯的内力,那些费尽心思寻来的珍稀药材,那些笨拙却细致的呵护……都在一点一滴地消磨着她的怨愤。
尤其是当她意识到,他似乎在暗中研究彻底解毒之法时,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明明可以一直用“为她好”的借口拖延下去,但他没有。他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放手后的可能性。
这种发现,让她筑起的心墙,产生了一丝微小的裂痕。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沉默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一场无声的较量仍在继续,但较量的双方,心态都已不复当初。
一个在绝望中挣扎着寻找微光,一个在怨恨中无法完全硬起心肠。
而离开的倒计时,依旧在无声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