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成了惊弓之鸟。
每一次在校园里遇见孙校长,我后背都会窜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温和地笑着,关心着“莫老师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仿佛那天办公室里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只是一场我的噩梦。
但我不会再被骗了。
我学会了在他面前戴上更厚实的面具。我的笑容变得程式化,回答永远滴水不漏:“谢谢校长关心,一切都好。”我甚至强迫自己,在必要的场合,主动、平静地与他进行工作交流,眼神不躲不闪,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死了,又有什么东西冰冷地活了过来。
我开始像个潜伏的间谍,在自己的工作领域里小心翼翼,却又步步为营。
留痕。这是我给自己上的第一道保险。
所有与他相关的工作沟通,尽量通过邮件或学校的内网通讯软件进行,哪怕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同意”或“已知悉”,我也要留下白纸黑字的记录。电话汇报后,我会立刻补发一封总结邮件:“孙校长,刚刚电话里向您汇报的关于XX活动方案,具体细节如下……请您核实。”每一次交送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我都准备好一式两份,他留底一份,我自己必定复印一份带走,上面有日期,有他的签名。
我甚至买了一只小巧的、能同步到云端的录音笔,每次不得不单独去他办公室面谈之前,都会提前开启,放进外套口袋。指尖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时,我心里涌起的不是阴谋得逞的快感,而是一种悲凉的荒谬——我,一个只想教好书的老师,竟要被逼到这一步。
收集他和刘美婷的证据,则更像一场耐心与运气的赌博。
我知道他们谨慎,在学校里几乎从不越矩。但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我变得格外留意他们的行程。孙校长的车停在哪个区域,刘美婷下班后的去向……我利用课余时间,像个蹩脚的侦探,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知道这很冒险,甚至有些疯狂,但那股被羞辱后灼烧的恨意,支撑着我。
机会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降临。那天我借口批改试卷留到很晚,实际上一直留意着隔壁办公室的动静。我看到刘美婷精心补了妆,提前下了班。鬼使神差地,我远远跟了上去。
他们没去酒店,而是去了一个离学校颇远的、环境僻静的私家菜馆。我躲在街角的阴影里,心脏跳得像擂鼓。隔着落地的玻璃窗,我看到他们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孙校长的手,极其自然地覆在刘美婷放在桌面的手上,轻轻摩挲。刘美婷笑靥如花。
那一刻,冰冷的恶心感和炽热的胜利感同时攫住了我。
我举起手机,借着夜色和橱窗的反光,调整焦距,连续按下了快门。照片不算极度清晰,但足以辨认出是谁,以及那超越正常上下级关系的亲密姿态。
之后的一周,我按捺住所有的激动,继续等待,继续收集。我又拍到了一次他们前一后进入某高档小区的照片(孙校长名下并不在那有房产),以及一次下班后,孙校长开车,刘美婷坐在副驾,驶离学校的视频。
证据差不多了。
我没有选择在学校里掀开这一切。我不想让我的学生们,让我热爱的讲台,被这种龌龊事玷污。
我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邮箱。挑选了几张最说明问题、但角度又相对隐蔽的照片——足够看清脸和动作,但又不会暴露拍摄者的具体位置。
写信。内容极其简单,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宣泄,只是冷静地陈述:“孙夫人,您好。无意打扰。以下内容请您自行判断。”没有落款。
鼠标悬在“发送”键上时,我的手抖得厉害。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前的虚空感。我知道,这封信发出去,某些人的世界会天翻地覆。
我点击了发送。
然后,我将所有的照片、视频备份,连同我整理好的、带有孙校长签字的工作文件复印件(重点标注了几处可能存在违规操作的地方),以及一份冷静客观的说明材料,打印出来,装进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我没有选择邮寄。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我请了半小时假,绕路去了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市纪委信访办公室。我将档案袋投入了门口那个绿色的、不起眼的举报箱。
“咚”的一声轻响。像是巨石落井,之后,便是漫长的、无尽的等待回音的过程。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学校。下午的阳光正好,学生们在操场上奔跑喧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走进教室,拿起粉笔。手指依然有些冰凉,但心跳却慢慢平稳下来。
黑板擦划过黑板,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课。
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我知道,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切后果,或者,只是等待那注定会来的、无声的回响。
讲台下,学生们仰着脸,眼神清澈。
我忽然觉得,我守护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尊严,还有这片理应干净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