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一阵隐秘的风,悄无声息地刮过校园的每个角落。
区纪委的人来了。他们穿着低调,表情严肃,被请进了小会议室,一待就是一天。找了些人谈话,包括几位中层,还有……刘美婷。她进去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出来时,倒是恢复了几分镇定,甚至刻意抬着下巴。
那几天,学校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走廊里的交谈声都压低了几分,眼神交换间充满了各种猜测和意味深长。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却又不敢明说。
我坐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手是稳的,但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时松时紧。每一次走廊传来脚步声,每一次电话响起,都会让我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我期待着一场地震,一场能将所有污秽和不堪都掀翻在地的清算。
然而,几天后,风似乎就这么停了。
纪委的人走了。没有宣布任何结果,没有带走任何人。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原样,只是那种诡异的安静持续了更久一些。
然后,渐渐有零星的消息,像渗过缝隙的水滴,慢慢滴落出来。
是办公室里人缘最好的王老师,她丈夫在区里某个部门工作,消息灵通。她趁午休没什么人时,蹭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无奈的语气:
“莫北,听说……那边调查不太顺利。”
我的笔尖顿在了作业本上,划出一道小小的墨痕。
“孙校……真是个人精。”她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好像提前就听到什么风声了,账面上几处小问题,他主动承认了,说是‘工作疏忽’,‘立即整改’。其他的……查来查去,硬是没找到什么实实在在的把柄。那些照片……唉,说是私人作风问题,证据也不够硬,批评教育为主……”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听说,只是在党委内部做了个口头检讨,就不了了之了。上面……好像也有人帮他说话。”
我的手指一点点变冷,最后那点希望,像被冷水浸透的炭火,嗤啦一声,熄灭了,只剩下一摊湿冷的灰烬。
不了了之。
批评教育。
口头检讨。
我冒着风险收集的证据,我鼓足勇气投出的举报信,我日夜期盼的正义……最终只换来了这么轻飘飘的几个字。像一拳打在厚厚的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无声地吸收、化解,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他甚至不需要否认,只需要“主动承认”几处无足轻重的“疏忽”,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副虚伪的、道貌岸然的面具,依旧戴得稳稳的。
下午,我就在走廊里遇见了他。
他正和教导主任说着话,看到我,脸上立刻浮现出那惯常的、温和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威严的笑容,甚至还对我点了点头,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他关怀的下属。
“莫老师,课上完了?”他的语气自然无比,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异样,甚至……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笃定和从容,那是一种成功化解危机、甚至可能借此进一步巩固了地位后的姿态。
我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搅。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世界安静下来。窗外阳光炽烈,蝉鸣聒噪,一切都充满了盛夏的活力。
可我却只觉得冷。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力。
我以为自己抓住了主动权,以为能扳回一城,至少能让他付出代价。可现实却给了我一个更响亮的耳光。它告诉我,有些规则,根深蒂固;有些力量,盘根错节。我这点微弱的反抗,或许根本不足以撼动分毫,反而可能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会不会猜到是我?他那种人,睚眦必报,这次有惊无险,接下来会怎么做?
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但我心底那点冰冷的火苗,并没有完全熄灭。它只是被厚厚的灰烬覆盖着,暂时停止了燃烧。
这一次,我输了。输得彻底。
可这不代表结束。
我看着窗外,操场上生龙活虎的学生们,他们还在奔跑,还在为一次进球而欢呼。
我慢慢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
孙校长,我们之间,还没完。
只是下一次,我会更小心,更耐心,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寻找另一种方式。
这场战争,从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轻易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