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如江澄所言，一路畅行。
一个只带三人便敢做围剿前锋，一个手下凶尸厉鬼无数却给敌人乖乖让路，怎么看怎么奇怪，不像是围剿和被围剿的敌对关系，倒像是亲人之间的矛盾。
虽然气势汹汹，但仅四人就敢强闯乱葬岗，本身就代表着铭刻骨血，抹不掉舍不清的信任。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两侧凶尸像是许久没闻过人味似的，一见到活人就蠢蠢欲动想往上扑，可待到凑近以后，也不知是得了命令还是畏惧江澄身上凌厉气息，都在队伍左右的五米处停下了。
两侧凶尸越聚越多，尸头攒动，熙熙攘攘，死寂的热闹感油然而生，到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夹道相迎。
面对如此诡异情形，江澄一丝一毫的眼神都不愿分给，跨步向前，以至于队末的一些人还要小跑才跟得上。
眼见江澄没有要停的意思，众人不禁有些着急了，系统之前发布的任务是让他们剿灭魏无羡手下所有凶尸，否则会有相应惩罚。
可如今这一个上山一个让路的奇异情景，显然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况且……
众人看着两侧夹道的凶尸，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些东西可不是什么背景板，一旦没有了命令马上就会扑上来，数量如此庞大，到时他们脱身都难，何谈s光？
而且这么多，就算把头放那挨个让他们砍，日落前也绝不可能s完，更别提或许还有躲起来不在明处的，但凡漏一只，就属于任务失败。
这不是死局吗？
山路狭窄崎岖且泥泞，若再加上凶尸侵扰免不得要走上半天，然而在一路凶尸都毕恭毕敬让路的情况下，不多时，竟是已经上到了山顶。
“原地修整，一柱香后随我上去。”
“是！宗主！”
……
不像仙门百家所猜测的那样，山顶上是什么琼楼玉宇，夷陵老祖身坐其中肆意妄为左拥右抱，反之，只有几栋破破烂烂的房屋，几片荒了许久的菜地和孤零零的一座山洞。
透过洞口泛着红光的数层结界，隐约看得到洞侧用潇洒的字迹勾勒出的三个大字——伏魔洞。
一个魔头住的地方居然叫伏魔洞，当真可笑。
扫了一眼结界，不知看到了什么，江澄转了转左手的指环，脸色发黑，电光倾泄化戒为鞭，刚打算强行破开这几道结界，它却一道道自行打开了。
伏魔洞并不深，经过一个五米左右的过道便是内室了。
内室杂乱非常，像是有人在这里砸东西发过火，还没来得及收拾，血色纹饰的阵法又给这份杂乱添了几分诡异。
魏无羡一席黑衣长袍就站在杂乱中间，平静的面对众人。
江枫眠不由得一惊，虽说一路上通过系统所言和自己亲眼所见，已经大致了解阿羡同往日大不相同，可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其中巨大差异，还是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与云深求学相比，他长高了，但也更消瘦更单薄了。从前小麦色健康的肤色如今被环身浓烈的怨气一衬，更显白的病态。
脸上神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死寂。
相对无言。
江澄本想着，等他再见到这天杀的魏无羡，一定会先拿紫电把他抽个半死，再斥他英雄病累的阿姐和金子轩丧命，最后亲自手刃他让他去给阿姐赔罪。
或许他们之间还会有一场大战，兵戈相向，但与儿时不同，这次再不会有人从中调停，也再不会像从前，结束之后拥抱，相互嘲笑后重归于好了。
可当真相见之时，他却发现他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手。
诛心的斥责和着血泪，化作了无言的沉默。
“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江澄被他一句话激的心头火起，立刻反唇相讥，“托您老人家的福我当然好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还好意思问我好吗？”
魏无羡沉默着，没有说话。
“早就叛离云梦江氏的人，禁制结界还有脸用九瓣莲的纹饰，那如今你算什么？是莲花坞的大弟子，还是开山立派的夷陵老祖啊？”
江澄喉头一哽，却仍强作怒色：“为了外人，还是温家的人，毫不犹豫说叛逃就叛逃，那你把我当什么？！把我们家当什么？！”
魏无羡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江澄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临了临了竟然只有一句“对不起”能说出口了。
曾经他们每天都有很多的话可以说，说守莲塘的老头到底有多大岁数，说在哪里躲闲不会被虞夫人发现，说今天师姐又会做什么好吃的，说江叔叔明天会不会检查他们的课业……
魏无羡曾经以为他们永远都会有这么多的话好说，可十几年的披肝沥胆，十几年的同生共死，到了今天竟然真的只剩无言。
他忽然笑了，笑的恣意，笑得张扬，与曾经一般无二，和着从未变过的语调，叫了一声：“江澄！”
江澄怔了一下，回头去看魏无羡。
莲塘清新的夏风越过近十载的光阴，拂过江澄的脸，恍惚间好像一切从未发生，回到了最初的莲花坞。
你要对我说什么？
江澄，一个噩梦罢了，瞧你吓得那样，哈哈哈，你还真是个师妹妹啊！虞夫人在催吃饭了，咱们快些过去。
那我又该说什么？
好啊你个魏无羡，居然这会儿才叫我，要是迟了阿娘怪罪下来，你就等着死吧！
他突然很想哭，想像莲花坞覆灭的那天一样，和魏无羡哭作一团，涕泗横流，把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处都伴随着眼泪一股脑倾泄出去。
可他没有。
就像魏无羡也没有一样。
无论是江澄还是魏无羡，都早已失去了哭泣的权利。
魏无羡脸上笑容依旧，可眼眶却微微泛红，他深深注视着江澄，轻叹道：“保重。”
保重？为什么要说保重？
他要做什么？
随着一声脆响，血阵内的阴虎符终于扛不住符文的侵蚀，“咔哒”一声彻底碎裂，伏魔洞内一直蠢蠢欲动的怨鬼就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一样，尖笑着朝魏无羡扑过去，顷刻间那黑色的身影便淹没在了层层叠叠的怨鬼中。
鬼道修为越强，所遭反噬也就越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令人措不及防，以至于江澄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魏无羡难忍的惨叫声传入耳中，他才勉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是，万鬼反噬！
紫电电光大盛，江澄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上前一鞭子将这群胆大包天的怨鬼抽的魂飞魄散，他魏无羡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该由云梦江氏关押惩治，轮不到这些怨魂厉鬼放肆。
可他的双腿却像扎了根一样，一步都迈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怨鬼越聚越多，最后又渐渐散去。
原来魏无羡站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余几片残破的衣角和一只乌黑的笛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被鲜血染的黑红的笛穗宣告着悲壮。
江澄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明明是希望魏无羡死的，魏无羡如今真的死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畅快，可心里却不知为何，总在钝钝的痛。
总感觉好像……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江澄弯腰轻轻拾起了那根笛子，沉默半晌，轻声道：
“魏无羡，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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