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行路本就艰难,更何况将近入夜。
松摧月回头望向被她缚在马鞍边的小小狮子头,温声问道。
松摧月夯昊,你也冷吗?
身形娇小的小狗刚要应声,便被冷风灌了一肚,匆忙闭上嘴,悻悻的在布兜里蹬了蹬腿,冲着松摧月‘呜’了一声。
她却是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松摧月活该,谁让你主人气我。
好似听懂了她说的话,小狗更萎靡了,乌溜溜的双眼浸了些许水光,看得直让人心底发酸。
松摧月你主人还真是管杀不管埋。
轻飘飘的对夯昊和她自己落下了个可怜的评价,松摧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被穿越弄坏了脑子,居然试图跟一只狗说话。
她仰头望了望天色,落日最后一丝余晖被冷色调的深蓝替代,星斑逐渐从太阳耀眼的光幕中脱落,变成独立而闪烁的个体,点点透亮的白,好似地面的雪也落到了天际。
松摧月由衷赞叹道。
松摧月这风景倒是美。
透过朦胧薄纱的幕帘,还能窥见鸟雀腾飞的身影,本应对入夜恐惧的情绪反而在星空的伴随下感到难言的平静。
萧瑟也不在这里,松摧月索性就不按照古代麻烦的十二时辰换算时间,直接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断出现在大致处于下午六点左右。
腹中准时唱起了空城计,她又看向夯昊身边的包袱,不禁想起小李一边替自己打包东西,一边哭着挽留的脸,低声喃喃道。
松摧月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时隔三年,松摧月现在才觉得自己身处江湖。
与萧瑟初次争吵时虽然被迫听了许多江湖势力的科普,但在他的看顾下,松摧月的确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和萧瑟一起的生活,更像是前世许多人都求而不得的归隐,松摧月本来以为等他伤好了就可以一起游遍大江南北。
可直到萧瑟今天的骤然离去,让她意识到究竟何为江湖。
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
也是人间聚散总有时,缘起缘灭且随它。
可她不愿与从前一样,做一截只会苦等的枯木。
眼神一利,松摧月安抚了一声焦躁不安的夯昊。
松摧月等找到了歇脚的地方,我就给你解开。
积雪厚实,松摧月从雪落山庄牵出来的马不比萧瑟和雷无桀挑的那两匹,早就跑不动了,现下疲倦的与她在万籁俱寂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
直逼零下的温度犹如刮骨钢刀,冻得松摧月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僵硬起来,她呼出一口热气,暗自庆幸自己戴了云幕遮,不然眼睛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睁不睁得开还是一说。
她又望了望逐渐沉下的夜色,不得不开口。
松摧月飒流星!
若有人在此,定会惊愕的瞪大双眼,因为随着这一声呼喝,松摧月的手径直探向胸膛,而那之上,正是一个洞口。
那空洞边际虚无,不似伤口,从内里窥进去反倒好像还能看见一片流动的星河,飒流星就在此刻被松摧月两指召了出来。
——用来照明。
这雪夜里偏僻的道路上有这么一团光亮就足够引人注目,更何况是人牵着马,马又背着狗这般离奇的组合。
至少同在这条路上行了片刻的姑娘颇感兴趣,她率先搭话。
司空千落哎!公子!
松摧月环顾了一圈四周,在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之后迅速确定了位置,抬起头向上望去。
只见被霜雪覆盖的枝杈上俏生生立着一名身着黄衫的姑娘,她虽面覆轻纱,但姿态却不似寻常姑娘那般柔弱,大而灵的双瞳在夜里好似沾染了星光,与她手里的那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十分相衬。
娇俏与侠气并存。
那姑娘见松摧月发现了她,正巧笑嫣然的冲她摆手。
松摧月不禁赞叹一声。
松摧月好生漂亮的姑娘。
方才是为景,眼下却是为人。
许是松摧月的语气里并无令人厌憎的邪念,真诚的态度令人心生好感,娇蛮的大小姐坦荡的接受了这句夸赞,手持长枪飞身落地来到松摧月面前。
松摧月在打量那姑娘的同时,那姑娘也在打量她。
长长的幕帘掩住了小公子的半边身形,也阻挡了旁人窥探他面容的机会,然而纵使是这样——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大小姐一时只想起这些酸文腐诗。
他迈动步子时四平八稳,上身巍然不动,帘幕有时却会随着风漾起波浪,露出他款摆的腰肢,真如岸边的韧柳一般。
眼下被她喊停,小公子立在雪地里,脊背笔挺,牵着马绳的手恰似白玉雕琢而成,指尖还沾着几分似是春色的桃粉。
一动一静都堪入画。
欣赏够美色,大小姐第二眼才是他身边看起来十分不凡的‘剑’。
说是剑,其实大小姐也不确定,那更像一团纯粹的光源体,被凝练成剑的形状,她只能通过不知其意的十字形勉强认出哪里是剑柄,哪里是剑身。
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疼,急急挪开了视线。
毕竟谁能直视光芒太久呢?
没想到这次偷跑出来竟有这样的收获,她心中暗笑,又随意的冲松摧月一挥手。
司空千落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叫我千落吧。
她没说姓氏,松摧月也没问,左不过是太过出名怕人认出来。
松摧月小月走烁烁,千落及万落,姑娘名字也好听。
漂亮姑娘总是有特权的,因此松摧月没对她这副自来熟的模样多说什么,反倒默认下这句称呼,自我介绍道。
松摧月在下松摧月,幸会千落姑娘。
雪月城与大小姐同龄的人太少,她阿爹和大师兄又都是男人,哪会这么同她说话,更别说夸赞。
眼前气质斐然的小公子,一口一个长得好看,一个名字好听,听得大小姐心花怒放,想到闯荡江湖的大侠怎么能没有几个伙伴,当即便放弃随意攀谈一番的决定,要交上这个朋友。
不过没等她想到什么借口,就听到那公子温柔的问道。
松摧月千落姑娘叫住在下,可是需要什么帮助?
显然,松摧月观她浑身上下并无半点出门的琐碎事物,误以为眼前的姑娘遇上了什么麻烦。
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大小姐便有了注意,悄悄弯弯唇角,她狡黠地笑了笑。
司空千落你这是要去哪?
小姑娘灵动非常,却不是个能藏住自己想法的性子。
她这么一问,松摧月便瞬间猜出了她的意图,仗着幕帘,光明正大的眯起眼,语气淡淡道。
松摧月雪月城。
刚不久偷跑出雪月城的大小姐可疑的沉默了一瞬,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司空千落你去那儿做什么?
如果说松摧月在她说出千落这个名字之时还不确定,那么现在见这姑娘听到雪月城这三个字的反应,她就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十之八九的信任。
雪月城,用枪第一人之女——司空千落。
松摧月寻人。
还不知道短短几分钟光速掉马的司空千落很快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她看看松摧月,又看看狗,兴致盎然道。
司空千落你这人倒是有趣,寻人还带上只狗,莫不是指望这狗鼻子能帮你?
松摧月倒也不是。
松摧月嘴角含笑,否认了司空千落的话,又一本正经道。
松摧月只是这狗主人养到一半将它抛弃,而我又不忍见它痴痴望着门口等他主人回来的模样,这才带它来寻主人。
胡说的。
萧瑟前脚刚走,松摧月后脚准备好就出了门,还等主人?便是等了,也只有三四个时辰,夯昊被松摧月薅走前还在雪落山庄冲着她摇尾巴,讨了半斤牛肉吃了个干净。
按他的安排?呵。
她松摧月今生身高一米七,比前世还多二十斤反骨,就是不知道为你好这三个字怎么写。
松摧月放开手上的马绳,将夯昊从布兜里抱出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狗的眉心,便听它‘嗷呜’一声,埋进了她的怀里。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松摧月也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
松摧月可怜。
一人一狗演技精湛,唬得司空千落毫不怀疑的信了这段说辞,愤愤的一杵长枪。
司空千落岂有此理?!若是做不好养它的一辈子,那还不如不养,这人当真可恶!
抚摸着夯昊的手顿了顿,松摧月状若感慨的附和了一声。
松摧月是啊……它的一生何其短暂,却要现在就受离别之苦。
见她好似赞同,司空千落情绪更加激昂。
司空千落不懂珍惜的负心汉!这么可爱的小狗又做错了什么要遭他抛弃?!
负心汉?
还真形象。
松摧月不禁好笑地开口想要解释,可看到司空千落比她还气的模样,又闭上了嘴,心中的气也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这其中固然有她开导自己的作用,主要还是因为司空千落骂得太爽了。
司空千落以小见大,他今日能抛弃小狗,明日就能抛妻弃子!
说着说着司空千落一时得意忘形,等她反应过来后一句暴露身份的大话已经脱口而出。
司空千落摧月,我在雪月城也算有点地位,你把他名字告诉我,让我司空千落来会会他!
那双眼睛的神采陡然凝固,司空千落小心翼翼地瞄向松摧月,但对方的神色被尽数遮住,她不禁恼了这帽子,忍不住问道。
司空千落摧月,你为什么要戴着帽子呀?不会看不清吗?
却见松摧月仍旧沉稳的接话。
松摧月在下自知相貌丑陋,恐污了旁人的眼睛,故而以云幕遮掩面,还请千落姑娘见谅。
即使被称呼摧月,也无半点动容,好似根本没听见‘司空千落’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司空千落啊——
司空千落长长的松了口气,不知是为美玉有瑕,还是为她的小伙伴不知道自己感到可惜,面纱下的笑容也不禁淡了下来。
司空千落你放心,我司空千落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既然咱俩互换了姓名,你我就是朋友了,要是以后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根,我就让那人尝尝我的银月枪。
松摧月那就先多谢千落姑娘了。
司空千落客气什么。
说罢,司空千落再次开口道。
司空千落所以——
司空千落你能不能取下给我看看?
哪个姑娘不爱俏?
司空千落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种身姿的人相貌丑陋,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松摧月,纠结极了。
话虽然是那么说了,但雪月城都不是丑的,不提她阿爹阿娘,雪月剑仙,落霞仙子,她经常见到的大师兄,追着落霞仙子跑的落明轩,大家都长得非常不错,她自小在这种的环境里长大,真的很难不看脸。
要是松摧月长得丑,嗯……
当然护肯定是会护的啦。
司空千落可以吗?
司空千落会顾忌松摧月的心情询问一句,已是大小姐难得的礼貌了,若是以往,她应当早就上手掀了这幕帘才对。
对感兴趣的人或事,她一向直进得很。
司空千落就一眼!我发誓!
所以后面那句才是重点是吗?
果然同仇敌忾的情分还是比不过脸。
松摧月哭笑不得地眨了眨眼,开口反问道。
松摧月司空姑娘,在下的容颜真的那么重要吗?
敏感的察觉到松摧月换了称呼,司空千落瘪了瘪嘴。
司空千落好吧好吧~
一看便知她绝对没有死心。
司空千落就不信你睡觉还不摘下帷帽。
松摧月司空姑娘……
松摧月都不知道该不该为司空千落这么笃信自己长得好看这点感到高兴,唤得无奈。
松摧月我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