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便眺望到到了那标志性的旗子。
萧瑟这哪里是于阗,我们分明还在北离。
本以为就算迷路,以无心那无由来的自信,总可以靠近目的地一点,可这几天他们居然还是在北离打转,一想到在这趟路不知还要废多少时间,萧瑟的语气就不太好了起来。
萧瑟和尚,你要是没钱,我们可以借,你要是再想不出该往哪儿走,我们可就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无心自然也看到了那前方矗立的客栈,微微一哂。
无心萧老板莫急,既然此处能有客栈,至少说明我的大方向还是没错的。
他已经不苛求能够一步找到大梵音寺了,只想先寻到有人的地方,再仔细问一问路。
然而对于无心这番辩解,萧瑟一时竟感到了无语凝噎。
没错?
于阗国一路向西的确不假,但北离可是在东边。
若萧瑟能识路,早就提议带头了,奈何他对自己的辨路方面认知明确,不像无心这般,天塌下来了还能嘴硬顶着,因此也只能跟着这和尚走。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入了客栈。
率先进门的雷无桀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环顾四周,脸上兴奋的神情迅速退下,恹恹道。
雷无桀怎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啊?
松摧月一手掩面,咳嗽几声,接话道。
松摧月很明显,这里被废弃了。
这倒也不奇怪,他们一路从马寨走来,四处皆是荒凉之地,若是马匪想要生存,必定要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哪个生意人能遭得住连番劫掠?
所以对于这种境地,松摧月并不意外。
萧瑟心中其实是极不情愿叫松摧月与自己在这间破客栈委屈了的,以天地为床被,还能夸一句别有一番浪漫滋味,但破客栈能有什么?灰尘?老鼠?蟑螂?
可他抬眼望了望屋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只好叹了口气。
萧瑟看来今夜只能在这休息了。
萧瑟虽是有洁癖,也得为有片瓦遮头退让。
他一手拂过身旁桌子的一角,正想吩咐雷无桀出门寻处水源将这客栈打扫一下,余光却瞥见那一小块被指腹擦出的熟悉印记,心中微讶。
萧瑟师傅……?
一旁的松摧月目光一闪,她知道这四年来萧瑟一直借着百晓堂的力量查自己,刚要下意识地回避开来,却瞧见萧瑟坦然的眼神。
两人对视片刻,引来无心和雷无桀的注意。
雷无桀萧瑟,你看什么呢?
雷无桀边问边大大咧咧地看向萧瑟刚刚下手的地方,但无心的动作更快,赶在雷无桀视线下落之前,指尖迅速用力一抹,那痕迹便如桌上原本的木纹一般,消失不见了。
他顺便抬起沾满灰尘的掌心,调笑道。
无心此处脏乱,萧老板怕是又受不了了。
雷无桀哈?
雷无桀看看无心,又看看萧瑟脸上不似作假的嫌恶,暂时按下那股怪异,目光诧异地耿直道。
雷无桀这不与萧瑟的雪落山庄差不多吗?
萧瑟脸色一黑,松摧月却是毫不留情的眉眼一弯。
松摧月噗。
萧瑟你这小夯货懂什么?
没办法对笑得正欢的松摧月做些什么,萧瑟便伸手狠狠拍上雷无桀的后颈,目光幽幽道。
萧瑟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萧瑟更何况我那雪落山庄讲究的是风雅,与这等客栈可完全不一样。
雷无桀条件反射地护了一下脑袋,吃痛‘嘶’了一声,又揉揉后颈道。
雷无桀萧瑟,你还说无心拽文,你不也一样吗?
萧瑟你……!
未曾料到雷无桀会还嘴,萧瑟瞪圆了双眼,正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刚吐出来,雷无桀就立刻打断了。
雷无桀我去打水!
萧瑟被迫语塞,只得头疼地拢了拢袖子,感叹道。
萧瑟真不知道当时提出与他一路同行是对是错。
松摧月这不是很好吗?
松摧月倒是觉得有趣得很,俏皮地对着萧瑟眨了眨眼。
松摧月在路上的感觉~
萧瑟瞥了松摧月一眼,愣是被她调侃得破了功,唇边含上点笑意,语气无奈道。
萧瑟你也是,就这么任由这小夯货败坏我们雪落山庄的名声,还做不做生意了?
松摧月张了张嘴,但这次接话的却不是萧瑟,而是一旁被他们无视了半晌的无心。
无心二位——
他漫不经心地拖长尾音,又合掌轻轻拍过手心的灰尘,笑着提醒道。
无心闲谈可否稍顿片刻?
——
待无心将方才的发现描述一遍,萧瑟的脸色已是不能再难看。
萧瑟你是说,我们绕到了慕凉城附近?
提起慕凉城,便不得不想到江湖中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一人独占一城——洛青阳。
然而萧瑟却并非畏惧于他手中的剑,而是四年前,他身中重伤隐脉寸断之时,就曾猜测过凶手是谁,而在那些人选中,其一便是大名鼎鼎的孤剑仙。
如果真的如同萧瑟猜测的一般,那洛青阳便有些可怕起来了,因为他不仅实力强大,心理更是有些扭曲。
思绪到此,松摧月不禁踌躇地开口。
松摧月那雷无桀……不会碰到洛青阳吧?
说着,松摧月已然半起身。
松摧月不行,我还是去找一找他。
无心不清楚二人的反应为何这么大,却还是轻轻拍了拍松摧月,温声安抚道。
无心孤剑仙前辈在江湖中成名已久,未曾有过他嗜杀成性的传闻,雷兄弟碰到了也应该没事,二位稍安勿躁。
萧瑟亦是同时开口。
萧瑟你不能去。
如果真是同他猜测的一般,那么四年前与他一起面对那凶手,没做任何伪装的松摧月便如幽夜中的烛火,醒目得很,难保对方没有记住这张碍事的脸,想将松摧月除之而后快。
所以松摧月,绝对不能去。
可松摧月态度始终难安,她的目光频频望向门口,于是萧瑟又适时补充道。
萧瑟那小夯货虽然蠢笨,但也不至于遇到洛青阳还不懂得全身而退的道理。
萧瑟我们静观其变即可,若是一刻钟后还没有他的消息,你——
话说到这,萧瑟顿了顿,一贯慵懒的眼神好似闪过一道凌厉的暗芒,直勾勾地看向无心。
萧瑟再去寻他。
无心立在一旁巍然不动,笑道。
无心我去没什么问题,不过既然松公子不能去,萧老板也不去?
无心说这话本是抱着七分的把握等萧瑟应下,熟料对方只是摇摇头,语气坚定。
萧瑟不去。
这是无心第一次见萧瑟退缩,他一时倒真有些愕然了,心道莫非他看错了人?
他眼珠一转,斜睨两眼明显情绪不对的萧瑟,不禁玩味地试探道。
无心那雷兄弟一路上可是与你萧老板肝胆相照,你这回答,不禁让我替雷兄弟大感可惜啊。
说着,无心还好似遗憾地弯了弯唇角,但见萧瑟仍旧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陌生之感,下意识轻轻蹙了蹙眉。
不论何时都在他们面前云淡风轻笑着的无心,头一次皱眉便扔出个大炸弹。
只听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无心小僧年幼时少不更事,十六岁修炼至自在地境之时,就问师傅自己算不算天才。
无心可师傅回答小僧的却是在北离同样还有一位十三岁修炼至自在地境,十七岁便修炼至逍遥天境的人,他才是武学第一的天才。
这突兀开启的话题太过微妙,松摧月有了股不是很好的预感,扭头看向萧瑟。
萧瑟你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无心仿佛充耳不闻,只加快手中拨动佛珠的速度,继续道。
无心小僧本以为那是师傅编来唬小僧勤奋练武的,但在几年前却无意中听闻他的消息。
无心萧楚河。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垂眸注视着萧瑟,直言不讳道。
无心我以为你是他。
萧瑟竟不觉得意外。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姓氏有多显赫,却在隐瞒身份时半点没有要改的意思。
因为纵使是向往自由的他,也有无法舍弃的责任,萧瑟从不认为自己的身份是累赘,也未曾有过隐姓埋名一辈子的想法,于是没有否认,冷笑一声。
萧瑟为什么?莫非仅凭我姓萧?
细细数来,萧瑟这一路上的遮掩不能再过敷衍,不仅姓氏没改,傲气亦是一点不少,好似永远不会落于人下。
一个因为山河约定被暂时扣押在北离十几年的质子,知道萧楚河不奇怪,知道萧瑟也不奇怪,然而能同时把将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联系到一起,这其中的意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虽说并不排除有人在天启见过他两面的可能,但无论如何,这绝不是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无心该知道的事。
萧瑟注视着无心,目光冷彻得逼人,口中缓缓道。
萧瑟天启有你们的人。
能躲过百晓堂,手握天启通行证,甚至于能在宫里见到他,其本身就圈定了某些范围里的人。
更何况无心的背景在萧瑟这里从来不是秘密。
宣妃,易文君之子,换而言之,他天生便握有一份势力。
——影宗。
还真是盘根错节。
这一刻,诸多猜测与万般心计皆在萧瑟心中流转不息,却在无心的下一句话中不得不压下。
无心我未曾想过,如今的你……
这句话并未说完,却已是道尽他心中失望之意。
萧瑟一时心绪难平,不得不说,纵使他现如今和无心谈不上是知心之交,但这番话由着另一位天才说出来,仍旧会刺痛到他。
他目光暗了暗,深深吸了口气,面对一旁松摧月担忧的眼神安抚般地笑了笑,淡淡道。
萧瑟你不必激我,若是雷无桀该有危险,急得也应该是你才对。
萧瑟别忘了,是你将我们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