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约

本是两人对立而坐的石桌旁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位身影，他抬手一翻，被两人打乱的棋局一时被恢复成原样，指尖轻点，又见棋子乱中有序的开始迅速在棋盘上移动，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黑白二子竟不偏不倚的形成均衡之势。

也不知他在一旁看了多久，竟连他们二人各吃了多少子记得。

姬若风不禁在心中赞叹一声，目光细细地打量过那少年，眼神在他眉间的红纹上定定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像，太像了。”

“你就是叶鼎之的儿子？”

即便早有预料，在得到姬若风的肯定之后，萧瑟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天外天……

终于要出世了吗？

鉴于有长辈在前，无心此刻没有将视线分给萧瑟，只是低头行了一礼：“晚辈见过百晓堂堂主。”

没有人会不喜欢懂礼貌又聪明的后辈，见此，姬若风也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果然比这小子俊。”

作为差点登上北离八公子其中一位，曾经的八公子编外成员，叶鼎之的容貌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引得天下第一美人景玉王妃春心萌动。

无心的脸和叶鼎之有八分相似，姬若风倒也没夸错。

可坐在他师傅对面，被拿来拉踩的萧瑟可就不乐意了，一张清俊的脸拉得老长，满腔要对着无心的试探，皆化作了如鲠在喉的困惑。

师傅……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当然，问是不可能真的这么问的，萧瑟悄悄挺了挺胸膛：“师傅，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有点委婉。

“许是夜色太暗，没准儿您看错了呢？”

但不多。

“徒儿，不是为师……”

对此，姬若风在萧瑟期待的目光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同样委婉道：“而是上面那位，年轻时候也就那样。”

百晓堂业务众多，以武力闻名的武榜，以容貌闻名的公子榜和美人榜都出自姬若风本人之手，作为风华公子萧若风的哥哥，萧若瑾自然算不得丑，但比起那时各有千秋的北离八公子，也顶多是个平平无奇。

要他说，萧瑟能长成如今这副好样貌已是他娘亲够给力的结果了，也幸亏这小子长相肖似母，不然以他现如今这张贱嘴，以后讨媳妇都难。

这师徒二人终归还是有些相似之处，各自嘴贫几句，落在无心身上的视线却带着如出一辙的探究，显然是好奇无心在一旁偷听得好好的，却又突然出现的缘由。

无心也不卖关子，颇为诚恳望着二人，尤其是萧瑟，直接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

“天外天不会再卷土重来。”

只是这内容尤为炸耳。

萧瑟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又有些兴味盎然的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们承诺？”

撕人马甲者终被撕，萧瑟分明知道无心的身份，却因着之前的缘故，也要逼着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无心显然也从之前一事知晓萧瑟某些方面的固执，当即垂下眼改口：“前人之约已过，永安王可愿与天外天少主重新定下君子之约？”

这倒叫萧瑟不知如何发难好，更何况无心何时能乖顺至此，他心中疑虑颇多，觑了两眼对方面上的神色，又故意出言激他：“空口便想套得我一句承诺，你这和尚莫不是拿我当傻子？”

“若说六皇子是傻子，那全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

无心此时好说话得不行，为了心中所求，竟是对萧瑟无有不应，见他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抬手在袖中掏了又掏，直到掏出青色的一角，他面色倏尔一怔，又不禁露出两分怅然来，继续将那物件全部扯了出去，抛到萧瑟手中。

无心出手得轻易，加之对这手中之物也好似并无任何爱重之意，萧瑟自然神色淡淡地收下了，只是免不了多问一句：“这是什么？”

“遗物。”

萧瑟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后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不好意思，我刚刚可能没听清，你说这是什么？”

无心却比萧瑟还要坦然，云淡风轻道：“遗物。”

姬若风倒是在此刻猛然反应过来，盯着萧瑟手里的东西凝神细瞧。

那草青色缎面布料原是一条束发用的发带，其上用以金丝缂成莲花的纹路在十二年后仍旧不显丝毫暗淡，尾端各自坠着两枚小铃铛与色泽鲜亮的孔雀翎，现下其中一个铃铛正在萧瑟震惊的情绪下泠泠作响。

他自然不会识不出宫里的手艺，可能教无心贴身携带，忘忧大师剃度出家，宣妃又还活着，那这遗物的主人是谁？！

萧瑟当即又像抛回烫手山芋一般，将手里的发带扔回给无心，不忘闭着眼念叨：“作孽啊！”

到这种时候了，儿子居然把老子的遗物丢给他当作信物，也是没谁了。

无心此前说的话倒也不算是唬萧瑟众人，若是他已经继任天外天宗主，大可许下其他物件同萧瑟作定下君子之约的信物，可眼前寒山寺的无心却是身无长物，穷得叮当响，只能从自身上掰扯下一件。

老和尚留给他的佛珠是万万不能的，思来想去竟然只有记忆中未曾见过几面的生父留给他的这一件东西符合条件。

然此刻，这条发带又被萧瑟唯恐避之不及的扔了回来，个中滋味真是让无心有口难言。

萧瑟却不管无心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神情凝重地揣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连他爹的东西都叫他卖了，难道是所图甚大？

“送老和尚回家。”

无心说这话时眼神显然温柔了一瞬，萧瑟错愕片刻，才琢磨过来对方口中的老和尚是谁，然而这一确认其目标，他却愈发感到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开口：“忘忧大师德高望重，你……”

用不着冒这般风险。

不，萧瑟用力地抿了抿嘴，吞下未尽的半句话，他太清楚用不用得着了，既是劝服不了自己，何必再劝他人？

他注视着随后沉默不语的无心，思量了又思量，才忍不住叹口气：“也罢。”

所谓和平永远不会是靠这些外物，正如十二年前的天外天与北离，若是任意一方在当时生了异心，那么就算有无心这个质子留在北离也无任何用处。

而协议，也只是废纸一张罢了。

“不提这些远的。”

到底是心性柔软，萧瑟不想出言讥讽无心的一片赤诚之心，只是微微扯了扯唇，郑重地伸出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便先在这儿，祝君——得偿所愿。”

“小僧亦然。”

干燥的掌心一触即分。

无心时常觉得萧瑟身上笼罩着一层沉沉暮气，虽偶尔配合他们笑闹，眼底总带着无动于衷的漠然，好似万般事物皆过眼不过心，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窥见他些许外露的情绪，意识到眼前之人也不过是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罢了。

收敛好心中那阵微不足道的波澜，无心又看向静坐一旁的姬若风，毕竟这趟，他本就为他而来。

姬若风作为百晓堂的堂主，出现在这他并不意外，但他忌惮的同样也是这层身份，毕竟除开这，他亦是天启四守护之一。

——参与围剿叶鼎之的当事人。

想到这，无心淡淡笑着的面容有一瞬间空无，萧瑟同样明白过来无心此刻的目的，跟着一块看向姬若风。

姬若风额角青筋跳了跳，被这俩小屁孩看得有点火大：“你们什么意思？”

萧瑟眼神漂移了一下，又转了回来：“师傅，出来的只有你一人么？”

他不好意思直白的说是不是他父皇也派了人，或者说，派了姬若风出来，此刻的他值不值得信任的话，绞尽脑汁地试探一句。

但活成人精的姬若风哪里不知道萧瑟肚子里那点小九九，当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觉得呢？”

好，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说，萧瑟已经得出了姬若风的态度，无心自然也轻松了许多。

可能是见不惯刚刚还怀疑他的两位少年此刻如释重负的表情，姬若风又冷不丁补了一句：“我却也拖不了多久，毕竟黄金棺材事关重大，以及……”

“某萧姓同伴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

若是有心人关注，其他人姬若风不知道，但那些老朋友他可肯定萧瑟这层马甲没了，他呵呵笑了两声，隐晦地看了无心一眼：“如今你出来了，若是不想被请回去，最好低调一点。”

无心也明白姬若风这是在点他，可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嗯，哪一件都跟低调沾不了边呢。

这个问题，曾经的幼小的叶安世也曾疑惑过，为何他的人生不能低调安稳，反而永远充满了凶险未知的波澜，但现如今的无心早已在老和尚的教导下学会了慢慢放下。

“可能小僧就是天生万丈光芒，不能泯然众生吧。”他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唉，真是罪过罪过。”

萧瑟无语扶额，得，那个厚脸皮的无心和尚又回来了。

“这么说，我还是被这和尚连累了？”

毕竟开局炸马匪窝，谁的逃亡之路能这么张扬？朝廷不派人来打听才奇怪，他之前在那处察觉到的窥视感也并不是错觉，果然已经有人得到了他的行踪。

但无心可坚决不同意萧瑟这番说辞：“我带你走之前你可没说过你的身份。”

他只是一个考虑师道传承的小和尚罢了，他有什么错？若是知道萧瑟是六皇子，说什么他都不会带上的，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平白惹上皇室的目光，他是脑袋有疾么？

他俩顶多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拖累谁。

不对，无心突然回过味儿来，他为什么要带上这家伙一起走？他完全可以把他丢在这里，雷无桀单纯好忽……不是，侠肝义胆，松摧月身价不菲，只带他们两个不就够了吗？

不知萧瑟同样起过这等心思的无心敛目，佛珠转了又转，思索着这番计划的可行性，可几息后，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败在少年之前诚恳的一掌上。

想要粉碎信任，自然轻而易举，然而若要重建这份信任就要难上加难了。

无心向来不会难为自己。

——

作者碎碎念：

作者挠头，其实电视剧里的姬若风立场一直很奇怪，我不懂他是效忠明德帝那边，还是单纯江湖人，因为十几年前百晓堂真的像有编制的，而且是相当高的那种，毕竟能负责教导内定太子，个人感觉已经完全归为朝廷，就像影宗那样了，但十几年后的有些事他居然又一句没报告给明德帝，比如无心，比如萧瑟。虽说百晓堂无处不在，但说真的，存在感好弱（？）一点也没有朝廷第一大消息机构的逼格，各处消息都是雪月城或者无双城啥别的势力先得到。

作者唯一的理由我只能猜明德帝在和姬若风互演，而且他们俩对双方这种互演还心知肚明，天启四守护之一受伤诶，还恰好是在萧瑟出城，是个正常人都会有想法。（我不能接受明德帝不知道这点，不然一个皇帝做到他这份上真的太废物了。）

作者明德帝演，是因为内乱，要让萧瑟有再拉拢一批自己的势力。（原著里说过，流放地是青州就已经十分耐人寻味了，而且白王也是在萧瑟到雪月城之后才应邀请萧瑟回天启）

作者姬若风演，是因为他从被指为萧瑟的师傅起，天然就是他的势力。（所以姬若风在朝廷基本没咋着墨）

作者个人还有一些阴暗的想法，所以明德帝在我这篇文里直接一整个爆改（可能有小人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