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棉絮，在虚空中越沉越低：
“留下来吧，就此离去，也只能白白送掉性命。
「向往平凡」的低语贴着耳畔低语：
“总有人比你更加合适，我们不过是微末凡人而已，只要维持现状就好。”
「不愿醒来者」的叹息从阴影里渗出：
“你的旅途不会被歌颂，你的功绩不会被人铭记——”
“若此刻离开，你一定会后悔！”
深黑的梦境中央，少年盘腿坐着，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裂痕。
四面八方涌来的否定声像潮水般漫过脚踝，当他抬手时，掌心里正浮着不断流转的乐章，音符在指缝间碎成星屑又重组成新的旋律。
调弦，眼前的这片结界是由调弦的力量所构成的，洛洛很清楚这一点。破解它，就能走出这里。
于是他站起身，轻轻拍掉衣摆上沾惹的灰尘。别忘了，能在这里拨动弦律的，可从来不止一个人。
调弦是一种天赋，即便没有记忆也不会轻易就被遗忘。
唇边逸出的小调撞向虚空：
“现在想个办法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尽管看不到星星，但这也是个美丽的夜晚
我会永远与你同在～”
所有旋律猛地拔高，与那些还在喋喋不休的言语碰撞到一起，像出鞘的剑般刺破那些嗡嗡作响的杂音。穹顶最高处先裂开一道缝，天光漏下来的瞬间，整个梦境开始雪崩——黑的墙、白的雾、那些重复的脸，都在天青色的乐章里碎成齑粉。
第一缕真正的光刺进眼睛时，洛洛的睫毛颤了颤，后颈的皮肤突然发烫。
已经是第三天了。
身边的电子表盘上跳着刺眼的数字，他盯着那行“07:13”看了足足十秒，才后知后觉地攥紧了拳头。
这简直难以置信。他明明是在前天夜里入眠，竟一口气睡过了整整一天？
毫无疑问，他已经错过了与逆风旋约定的时间。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王嘉洛从不会无故毁约！
说不清是强迫症还是其他的什么自我准则…反正洛洛心底就是一阵烦躁——他居然没有遵守与别人的约定！
想到这里，他连忙翻身起来，没成想刚走出休息室就迎面撞上一名科员。
“哎呀，原来你在这里。”
少年对天发誓，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可来者却相当热络的拽着他的胳膊，“那个能源之城的逆风旋让我告诉你，他还有事，所以就不等你先行离开了，你一个孩子还是不要进入那种危险的境地比较好，乖乖留在这里吧！”
………
洛洛只觉得莫名其妙。
“让开。”他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科员往前一步，挡住去路，“他都走整整一天了，如果你现在追过去半路上遇到沙暴怎么办？再说了——”
“谁告诉你我要追他？”洛洛侧身想绕开，对方却像块年糕粘上来。
“那你去哪？”
“离开这里。”
几个字猛然砸在空气里，白炽灯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错，只是单纯的离开而已，就像洛洛自己说的那样，继续留下，也许他会在某一天连‘想要做点什么’这样的愿望都失去——就像梦里那些不断重复的呓语，温柔又恶毒。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在梦中就有人不断的劝他留下，等到一睁眼，发现自己的原定计划也被打乱了，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就立刻有人凑上来告诉他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
——为什么不能选择离开？
哪怕失去现在的平稳生活，但对洛洛来说，还是真相更为重要。
走廊尽头的光线越来越亮，拦路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的脸都长得差不多，嘴角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留下来吧，我们可以在闲暇的午后偷懒。”
“留下来吧，我们可以在工作的缝隙里娱乐。”
“留下来吧，外面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环境了。”
“………”
“你知不知道这种安稳生活到底有多么可贵？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这种每天都能无所事事的时光？”
“你以为自己很特别吗？就算你离开这里，又能改变什么？”
“也许你只会被那条无尽的道路吞没，然后再也没办法回来。”
“离开这里，你会后悔。”
“………”
洛洛把指甲掐进掌心想要维持清醒，可直到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时，他才终于看清了挡在城门前的那个身影。
力元霸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齿轮咬合的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在犹豫。
“……”少年的声音有点沙哑，“是你谋划了这一切？”
疑问句，尾音微微发颤。记忆的片段像玻璃碎片般扎进太阳穴，疼得他闭了闭眼——他知道眼前这名机兽，却想不起具体的联结，就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东西一样模糊不清。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呢？”
机兽叹了口气，比无奈更甚的是悲伤。
“难道这里不好吗？”
洛洛冷哼一声，“笼子就是笼子，你该不会是觉得把笼子做大一点就算自由了吧？”
没错，少年终于明白那种贯穿始终的违和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地方简直像个笼子一样。
他每天的生活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进，不断催促的工作任务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考，让他没有时间去探究更加深入的问题。
只能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这样的生活，你让他如何能接受？
“……”
力元霸始终在躲避孩子的视线，只有语气中带着些失落，“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把我想象得这样不堪…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恶意，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洛洛猛地抬手，指着那些围过来的科员：“这些东西，这些重复的话，这整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安稳’——你管这个叫保护？”
星辉苗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里，刀身的流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些围上来的人影突然定住，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木偶。
“我只是不希望你会后悔。”
力元霸挥挥手，“洛洛，我希望你至少能明白，你曾有过选择平凡的机会，你也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
“普通？”
少年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城门前撞出回音，“你说的普通，是像他们一样吗？”他用刀指着那些面无表情的科员，“没有自己的脸，没有自己的思想，连走路都踩着同个节拍？”
“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力元霸又重复了一遍。
“所见微芒，皆由自心！”
少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狠狠地念出咒语。
紫金色的刀芒突然暴涨，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那些木偶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就化作飞灰，连带着周围的墙壁都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
而力元霸就只是看着那把刀，然后看见光学镜里映出自己狼狈的影子。
“你会后悔的。”他说，声音里的电流声几乎要把每个字都撕碎。
“后悔？”洛洛收刀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起来，眼角却微微泛红，“我昨天在梦里听了八百遍这句话，再听就该免疫了。”
“力元霸，”他抬起刀，刀尖直指对方的胸口，“你忘了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做选择吗？”
刀身突然嗡鸣起来，与空气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就在那一瞬间少年的眼神彻底变了，刚才的迷茫和挣扎被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像淬了冰的火焰。
“这是一秒钟前的洛洛说的。”
“现在——”
刀锋划破空气的瞬间，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
“是王嘉洛要清理门户了。”
力元霸没有躲，他看着那道紫芒劈过来，在金属外壳裂开的声音里，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传入处理器的，是带着明显怒意的、属于王嘉洛的声音：
“我要收回你的弦律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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