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集:
东理和他的两名战友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故乡,渴望得到的救赎和归宿,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祈盼战争会胜利,期盼从无边的孤寂中解放出来,甚至为此不惜付出生命,可到头来,那些他们心中的救赎者却连自己也拯救不了,那份经岁月的侵蚀已经犹如沧海一粟的希望之火,终于还是彻底熄灭了。
东理望向舷窗外的宇宙,那张布满了死亡火焰的黑暗之地,它就像一张无限大的深渊,无时无刻不在贪婪的吞噬着世间的生命。不知不觉中,东理的身体撞到了角落的休眠舱,他整个人随即停止了漂泊。他那已经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竟然感知到了疼痛,他不知道那种疼痛来自身体的哪个部位,只觉得这种痛绵延不绝,像黑暗房间中燃着的蜡烛,冰冷的身躯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烧感,然而这种微弱的疼痛并不足以焕醒他已经麻木的意识。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漂到了一名队友的休眠舱的上方。他睡得很安静,全身的细胞都舒展在透明的冬眠液中,脸上的毛孔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年轻脸庞上曾经爬满了的皱纹,在特殊液体的作用下也都舒展开来,只是那花白的头发却不能再重新长出黑色。
他想到了从前。自己的母星爆发战争那会儿,他和他的两个兄弟都是连二十岁都不到的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无忧无虑。其实人这一生,能支持他勇敢奋斗下去的,是心底的希望,是对未来的美好的祈盼,人要是有了希望, 就干什么都来劲儿,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年轻真好啊!可是现在呢?完了,一切都完了!母星完了,人类完了,什么都完了。东理轻轻的抚摸着睡眠舱的舱盖,默默的望着这位老战友的脸。老兄啊!要是我们还年轻着就好了。家人们没有了,我们也老了,人类在我们手里要完蛋了。他转头看向另一个休眠舱,在太空舱昏暗的灯光下,虽然脸上还存在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却好似凝固了一样,早已褪去了青春的活力与朝气。明明四十五六的人啊,却好似那种行将就木般的样子。东理虽然与其余两名船员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了,但他能感受到,其余两名船员“活着”的时候,也曾尽自己的全力干好分内的工作,每个人都为延续这个飞船内的文明付出了很多。
东理想到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他不敢想象假若两名船员醒来后却发现母星已经毁灭,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他现在该怎么办?他不知道。直接躺进睡眠舱里,然后睡他个天荒地老?那样人类文明就彻底完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耐何总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越是反抗,这股力量就越是强大。终于,他又一次放弃了挣扎,他的身体飘浮在狭窄的太空舱内,与那些散发着浓烈酒精味的啤酒瓶子融为了一体。
他经别无选择了。绝望的背后,却还有一个让他更为绝望的事实。冰冷的冬眠舱冰冷的矗立在那里,远远看上去,像极了给死人用的棺材,内壁上被冬眠液腐蚀掉的文字,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方式排列在一起,断断续续,但络绎不绝;模糊不清的符号,却表达出那样清晰直白的特殊含义,人类,或许真的要灭绝了。
稍微休息片刻后,他搀扶着舱壁艰难的直起身子,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随时面临着致命的危险,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明白,为了保留人类文明的火种,哪怕一丝也好,纵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一定会尽自己最后的责任,一份出于人类文明最后的、全部的希望的人最后的倔强。这一刻,他站在人类道德的最高点上,以微小的身躯面对无边的宇宙黑域,他已不再有丝毫畏惧。按下前进按钮的那一刻,一切都注定了。
我将获得永生。怀着这样的信念,东理轻轻闭上了双眼。他那副年迈的躯体在加速惯性的作用下向后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