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元年,夏。
又是一个很普通的夏日清晨,蝉又开始吟唱亘古不变的“知了,知了”,从不厌烦。
蝉不厌烦,有人却被吵醒了。
姜墨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缓缓坐了起来。她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迷迷糊糊地抵着墙,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前几年,一场王位争夺战扰得天下大乱,无数家庭分崩离析,妻离子散。众多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姜墨汐家也不例外。她们一家原本住在离江州很远的幽州,但战火蔓延地太快,眨眼间就烧到了家门口。姜父早就被军队征走了,从此杳无音讯。姜母无法,只得带上她和妹妹姜墨琦,跟着其他逃难的百姓往隔壁苠州逃去。
鼓了几天,幽州城破。姜墨汐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她在冥冥之中似乎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小城里了。
但她不愿意相信,晚上提了一句:“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找爹爹去呀?”姜母神色黯然,没有回答。姜墨琦也提了一句:“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姜母叹了口气,说:“以后吧,以后,会回来的。”
姜墨汐已经虚岁九岁了,知道这个以后,大概是希望渺茫。但她四岁的小妹却什么也不懂,还在说:“娘,我好想爹爹啊,他快点回来吧。”姜墨汐听到这话,赶忙道:“走,琦琦,姐姐带你去看花灯!”抱起小妹,往外走去。
她们走到客栈外,仰起头看着天上的孔明灯。姜墨琦见此情景,给了客栈小二几枚铜钱,叫他看好小妹,她自己则拎着剩下的半串铜钱,去买旅途中的干粮。
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上她自己的安危。正值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街上热闹繁华,在这之中,无声无息地带走一个小姑娘并不是难事。姜墨汐被下了迷药,昏睡了七天七夜,待她醒来之时,什么姜墨琦干粮铜钱姜父姜母客栈都被抛在了天涯海角的苠州。她自己则躺在一张床上,旁边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侍女,桌上放着一个碗,她正在编平安结。
姜墨汐吓坏了,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被一旁的侍女看了出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她睁开眼,问:“这里是哪?”话刚出口她就惊了,自己的声音特别难听,干涩沙哑。
侍女忙道:“你先喝口水,慢点再问。”
姜墨汐哪敢放心,这里是哪她都不知道,哪敢乱吃乱喝。她还没拒绝,侍女就忍不住了。她端起水来喝了一大口,说:“没毒,没药,行了吧?祖宗诶,您就喝了吧!”说着将碗递给她,示意她赶紧喝,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说话。姜墨汐将信将疑地喝了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侍女又说:“这里是江州,你从哪来的?”
姜墨汐听到“江州”两个字,表情瞬间僵住,手里的碗也放下了。她说:“啊……什么?”侍女奇怪道:“欸,你这什么表情啊?你—从—哪—里—来—的,哪个字不懂啊?”
姜墨汐呆呆道:“幽州……啊不对,苠州。”
侍女也惊了:“哟乖乖,这么远?!能耐啊……”她低声咕哝了几句,也不知道在骂谁。
姜墨汐呆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这里到底是哪啊?”
侍女说:“嘿嘿,这里是江州城里的一座青楼。”
姜墨汐:“……”天哪这是gm人口据点吗还有青楼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侍女:“诶,不过没事。你太小了,才九岁吧?还是当个花魁吧。你会……奏古琴吗?”
姜墨汐:“……”啥玩意?地铁老人手机.jpg
侍女:“……那琵琶呢?扬琴?”
姜墨汐:“……啊扬琴我废。”琵琶是啥……
侍女:“啊就……也行,那你顺手跳个舞吧。”
姜墨汐:“……”跳舞这种事能顺手吗?!
姜墨汐消化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侍女:“嘻嘻,叫我荷冰就行。”
姜墨汐:“……”荷冰,额,总感觉在骂别人你有何病呢……
荷冰:“你叫什么?”
姜墨汐:“姜墨汐。”
荷冰:“哦……我们这花魁按节气叫,排到你这刚好霜降。以后你就叫霜降咯。”
姜墨汐:“哦嗯嗯嗯。”还挺文雅的。
……
多年以后,小姑娘变为少女。
姜墨汐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现在常和春分聊天,和小满和秋分一起,去集市上闲逛。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千篇一律,直到近几天。
近些天,旁边巷子里搬进来了许多人家,也多了一间学堂。青楼里的姑娘们向老鸨求情,给姜墨汐凑足了钱,送她去了。她们道:“霜降,回来记得叫教我们识字哦!”
姜墨汐连声答应着,往学堂去了。
刚进学堂,她就听见了许多人聊笑的声音。她往走廊尽头的那个书室走。走廊上人来人往,每个书室门口都记着一堆人,期待地看着未来的同窗。
“来了,又来一个!”最后一个书室门口裱着一个大大的“捌”字,门口还有一个倚着门框而立的姑娘。她盘着一对旧时流行的发髫,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袍,笑嘻嘻道:“新同窗?我叫夏槿,你呢?”
罕见的热情让姜墨汐楞了一下,道:“霜……啊不,我叫姜墨汐。”
夏槿又一哂:“挑个座位吧,老师还没来,而且还差几个人呢。”她继续眺望着。
姜墨汐这才看到书室的样子:单人单座,已经摆好了30张桌子,早来的人三三两两扎堆聊着天,互相结交。
忽然,从后门进来的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使她上下打量起那个人。
那是一个姑娘,一身靛紫,一直冷着一张脸。当她看见姜墨汐时,脸上出现了一丝讶异:
“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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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反应,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青楼对面有一家叫梧桐阁的占卜馆,里面收了几个小弟子,有男有女,以颜色取名,分别是:朱砂,月白,靛青,藤黄,墨紫。这几个小弟子提提勤于练习,鲜少上街现有,倒是藏书阁里的书都被他们翻了个遍。
这日,占卜师突然唤墨紫来见她。她和墨紫一般年纪,便常和她聊闲天。但这次可不是闲聊。墨紫进门便看见占卜师左手扶额,右手持扶乩用的木枝在沙盒中勾画着,对墨紫道:“墨紫,去街上帮我寻一个物件。一个木牌,上刻‘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尽快。”她又勾了几笔,意味深长地笑道:“就算有人想要也得拿回来。哦对了,上面还系了一根红绳。”墨紫一一应下,往街上走去。
占卜师给了她一个卷轴,
,详细了记录了这个木牌的位置:东市的一家杂货铺的木制品小货架上,从上往下数第三层。墨紫加快脚步,转眼就进了店。
到了店里,她往木制品小货架走去,却听到一旁的一群姑娘在议论这枚木牌:“咦,寓意不错。‘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我要这个。”“霜降,这不大配你的衣裳吧?”“没事,我去付账了。”墨紧赶忙开口:“姑娘,请留步!”前面的人回头看着她:“怎么了?”“姑娘可否,将这腰牌转手给我?我,我可帮你重刻一个新的,可是……”“你能重刻一个,为什么不照着这个重刻一个自己拿走?”“欸,霜降,这,这似乎是梧桐阁的弟子欸,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吧?”“是,是的,非常抱歉,重刻一个的话,经手的人不一样,占卜结果会受影响的……”墨紫沉默了。那个被称作“霜降”的姑娘想了一会儿,道:“好吧,那这牌子就给你了,记得帮我重刻一个啊!我过几天去找你。你叫什么?”“啊,多谢姑娘。我叫墨紫。”
过了几日,墨紫刻好了腰牌,刚收好便听到了占卜师的传音:“所有人注意,店面已搬迁完成。”墨紫愣了,急忙回复:“何时搬的?搬到哪了?”“和旧址隔着一条街。怎么了?”“……无事。” 每每搬迁,过往的人都会渐渐淡忘掉她们。墨紫落寞地想,这枚腰牌,怕是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送了。
姜墨汐完全忘记了那枚腰牌的事,疑惑道:“你.....认识我?”“你忘了?腰牌我还没给你呢,那枚“平安喜乐”的腰牌!”“什么腰牌?我找你要过..腰牌?”“你不记得了?”“记得什么?”墨紫内心暗暗叹息,想道:“时光流逝,物是人非啊......””啊,没事,那就认识一下吧。我叫黎月染,你呢?”“哦……我叫姜墨汐。”“既然以后都是同窗了,我送你个小礼物。”黎月染从暗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木牌,与多年前的那一枚一模一样。姜墨汐觉得这枚木牌很好看,便开口道:“真好看。咦,寓意不错。‘平安喜乐,万事胜意’。谢谢你!”
黎月染听着这话,多年前的场景与现在重合,仿若黄梁一梦。
也许她和姜墨汐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金色的时光里,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这没小小的木牌,终究在一个金色的早晨,让这段缘分修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