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留下的疑点解不开,理还乱。火之结界没过多久便消散,可现场除了留下炽夜军营地与成员的残骸之外,身为主谋的几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例如说,极大可能藏身炽夜军的贝利亚尔。那股涌动的火元素力量就是原本身为影之魔神的她的力量,这一点流浪者无比确信。但问题是,偌大的战役结束之后,不论是谁,都失去了踪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除去最有可能是贝利亚尔化身的薇兰妮尔,关于阿奇柏德的身份,流浪者同样略知一二。在前十几年间的冷战纪元中,瞾言曾凭空出现过一位富翁。这位富翁本身在瞾言行事极度低调,在斯里威尔等人还未成为执政官的期间,他一直以「杰弗里」这个名字和至冬的执行官保持联系。
在身为「散兵」斯卡拉姆齐的时期,流浪者曾听「富人」潘塔罗涅在一次执行官会议上提起过和这名神秘富商的面谈。
“北国银行的资金这次又上涨了不少。”翻阅手中的账簿,「富人」潘塔罗涅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笑眯眯道。“看来,这位杰弗里先生确实可以给我们带来充足的利益。”
“「富人」,我需要提醒你,最好注意自己庞氏骗局的范围。”「仆人」阿蕾奇诺微微眯眸,瞳孔中黑叉的杀意转瞬即逝。“如果波及到那些留在瞾言的孩子们,这件事就不由你说了算了。”
“「仆人」,这件事其实并不完全由我说了算。”「富人」潘塔罗涅合上手中账簿,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仆人」阿蕾奇诺。“这位杰弗里在面试时的表现可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完全没有被我身为执行官的雄厚资本与实力唬住,反而完全掌控了我们面试的节奏,仿佛他才是面试我的那个人一样。”
“真是稀奇,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承认自己被踩在脚下这种话来,还是被瞾言的无名富商。”对此,「散兵」斯卡拉姆齐不屑地嗤笑,一把将属于化名为「杰弗里」的阿奇柏德·福德的那叠资料甩在桌上。“还是这种愿意主动把情报跟军火贩卖给我们的低劣蝼蚁。”
「富人」潘塔罗涅只是笑而不语。“直觉告诉我,在未来,这个人会在我们与瞾言的冷战之间大放异彩。”
事实证明,他说得半分没错。虽说杰弗里这个名字在瞾言目前销声匿迹,可他跟「富人」潘塔罗涅的再次合作,双方势力直逼七美德执政官却是无可撼动的事实,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昨夜的交锋过后,阿奇柏德同样不见了踪影。说实话,在这种摇摇欲坠的节骨眼上,流浪者压根摸不透艾利修斯到底在搞什么。
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仅仅在上流圈子举办活动时才会现身。至冬这次选择来外交的目的明摆着就是想要她的光神之心。要知道,在利用光神之心成为魔神之前,西娅丽达仅是原神,根本就没有现在的力量。换言之,若是光神之心被夺走,瞾言会面对的后果就不只是「严重」这么简单了,完全无法预测后续危机。
虽说是情报垄断战,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自然会叫人烦躁。
“希尔真的会出来吗?”卢伊娜看着神情逐渐不耐的流浪者,略有担忧道。“我知道今天是礼拜天,但是除了悦神礼拜,我们压根就没见过她……”
“我们是自始至终都没见过她。顺带一提,悦神礼拜上的「白衣主教」是个仿货。”流浪者一语惊人。面对卢伊娜即将到来的提问,他只是简单解释:“不过是我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我在深渊里和她并肩作战过那么多次,在须弥同样被她阻止过登神的计划,我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招式到底是什么样的。唯一的问题是,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伪那个场景,所以你就算权当耳旁风我也不会反对。”
“这么大的信息到底怎么当耳旁风啊!”卢伊娜一蹦三尺高,则被流浪者顺手拎起长袍,朝贞典大教堂的方向飞去。“你、你慢一点,我刚吃过早饭——呕——”
流浪者嫌弃的看她一眼。“马上就到了,你不会连这点距离都忍不了吧。”
卢伊娜捂住自己的嘴,幽怨地看他一眼。“哼,希尔到底是喜欢你哪一点啊,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能不那么损一点?”
“新约圣教以信仰圣女艾利修斯为天理所选的神之使者,第八位尘世执政的光之神。她创造我们所处的世界,依照自己的喜好将管理权交予民众之手,最终组合成为他人最为信奉遵守的《纯白至简之箴言的圣典》。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人选择触碰原罪而导致堕落,最终带来灭亡。”
刚进教堂,这段来自白典的熟悉传颂便传入二人耳中。只可惜,传颂这段记载的人并非手持白典的白衣主教,而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传教士。没有在意临时进入贞典大教堂的两人,他依旧手持传教书,一字一句道:“圣女大人的爱是为所有人的,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来自哪里。只要你愿意相信她,接受她为你的救主,向她祷告,承认你的过错,寻求她的宽恕,你就能得到她的爱和救赎。”
闻言,流浪者停住了脚步。帝释青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颜,沉默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卢伊娜知晓这话在他听来是讽刺,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流浪者漠然转身,抬头仰望另一端的白衣主教画像。
他从来不信神,哪怕现在也是一样。但见他静静走到教堂的另一角,轻声道:“哈,事到如今,我依旧摸不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如今你不再是过去那个被执政官操控的傀儡,须弥的种种事件都被你安排妥当,我不相信你会对现在的情况视若无睹。”
“我从来不信神明这等虚伪之物,但碍于我曾经的亲眼所见,我需要告诉你,现在的瞾言需要你和艾利修斯,希尔薇娅。”
回应他的,依然是教堂内传教士的声音,以及准点响起的钟声。见没有丝毫回应,流浪者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啊,上次在须弥的擦肩而过,竟然就是你我最后一次面对面交谈的机缘。”
卢伊娜刚想上前劝他几句,却见流浪者的目光缓缓落回自己心口处的风青色神之眼,以及曾经雷电将军赐予他的金羽上。他解开悬挂二者挂坠的缀链,举于画像面前,抬眸注视,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恳切。这是卢伊娜未曾见过的模样。“这世间万物,不过是欺瞒一切的幌子,唯有陷入痛苦之时才会想方设法地脱离漩涡,暴露自私自利的本质。这两百年间,一直以来都是你坚持不懈地在找我。我知自己对你有所亏欠,说我唯利是图也好,自我中心也罢,现在我主动来找你了,你到底要不见众生多久才肯现身?”
希冀中略带胆怯。至少看看瞾言信奉你们的众生,不要像五百年前的稻妻一样。不要想起我。我给不了你什么。我怎么爱你,我不敢爱你。
“又见面了。”冗长的沉默之中,一道女声倏然从二人身后传来。阿莉汀只是双手抱胸,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身旁则跟着身为现役掌旗官的荧。见二人注意到她,阿莉汀这才道:“刚才进入贞典大教堂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你们,就想过来打个招呼。你们是来找珀西瓦尔的吗?如果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交付主教大人……”
“不必了。”流浪者收起挂坠,拉低了帽檐。“我出去走一圈,很快就回来。”
“流哥……”卢伊娜心知此刻最好不要去打扰他,稍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叹息。即便说到这个份上希尔薇娅都没有现身……属实有些出乎预料。荧知道这几人之间的因果关联,为了不让阿莉汀继续起疑流浪者与「散兵」的关系,则转移话题道:“阿莉汀这次来贞典大教堂,好像是因为至冬的那个外交官?我记得她是叫奥蕾莉娅……”
“上次她也是在圣女大人的圣像面前公开诘问杰拉尔丁,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阿莉汀漫不经心道。“荧,你跟派蒙也见过圣女大人了,她可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
“嗯……”想到自己的怀疑,荧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没有正面回应阿莉汀。
“魈上仙他们呢?有跟你在一起吗?”想起昨晚几人的分别,卢伊娜迫不及待想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们。“昨晚我们遇到了贝利亚尔……”
“我知道。芙兰西斯卡昨晚回来以后的报告中有提,可惜的是让她给跑掉了。”阿莉汀微微颔首。“好在这次给炽夜军造成的损失惨重,算是把前几场神临城外的亏损都弥补了回来。”
“魈的话,目前留在国会,托拜厄斯正在给他做文件,这样行动起来会方便一点。”听到昔日战友的阵亡消息,荧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如是作答。“夏沃蕾警官跟法薇勒同样跟阿贝多一起留在国会,毕竟国会的内部事情她们不好插手。斯里威尔安排我暂时跟阿莉汀一起行动,因为他预判这次至冬恐怕不会对阿莉汀留什么情面……”
“嗯,算上上次外交,至冬已经在我这个小姑娘手上折损两次了。”阿莉汀的浅笑转瞬即逝。她看着刚刚来到教堂内的奥蕾莉娅,挑了挑眉。“所以,尼古拉小姐千里迢迢从旅馆赶来,把我从教堂下方的国会喊上来,为的到底是什么?”
“「希望」小姐,在我正式提出我的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奥蕾莉娅淡淡地凝视她,终于,一字一顿的反问。“那些炽夜军同样是你瞾言的子民,在每场战役中毫不留情的杀死他们,你们就没有任何负罪感么?”
“自诩「无神怜爱的雪国」的外交官有什么资格这么诘问我?”阿莉汀冷笑一声,不为所动。“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况且炽夜军在杀害茶花军的时候同样没有手软。”
“这就是您的回答啊。”奥蕾莉娅垂眸叹息,示意坐在教堂内的几家人站起身来。“克洛伊德尔小姐,他们分别是艾尼赛斯,伯纳德,和艾尔弗雷德的家人。”
艾尼赛斯,伯纳德,和艾尔弗雷德。这三个名字令阿莉汀微微挑眉,因为她确切地记得,这三位是在她前往至冬外交时阵亡的下属。和预料之中不同,时隔几年,这几位家人看向她的眼神里,不仅仅是失去家人的悲痛,却多出了几分仇恨。
“对于他们的离世,我深表遗憾,这一点我也在前几年的记者会里公开谈论过这个问题,并给予了他们的家属应有的补偿。”斯里威尔真是料事如神啊。阿莉汀面无表情地看着奥蕾莉娅,想看看她是否真如自己所料的那般,搞出这种无趣的名堂。
“你们也都听到了克洛伊德尔小姐的回答。”奥蕾莉娅淡淡道。“克洛伊德尔小姐,既然你毫无愧疚之心,那么请容许我宣布他们的家人选择提出的公开指控:违反了瞾言第二修正案的「以民为重点的集体权利解释序言」,忽视他们提供的真实证据,拒绝立案,尤其非法剥夺尤佳·荷尔小姐的职责;违反了瞾言第四修正案的「保护个人免遭不合理的搜查、扣押和逮捕」,私自谋害你的竞选竞争对手,以及利用情报垄断在至冬污蔑「公子」大人的下属;违反了瞾言第五修正案的「禁止政府未经正当法律程序剥夺生命、自由或财产」,通过非正当手段成为执政官;以及第八修正案的「惩罚必须与罪行相称」,理由一致。”
“你干脆把瞾言所有的宪法修正案都报一遍算了。”即便听到如此之多的罪名,阿莉汀仍然镇定自若,不等他们反驳,就继续道:“我有权保持沉默,并聘请一位律师。”
“啊??”派蒙万万没想到奥蕾莉娅会一上来就直接联合所有人指控阿莉汀的罪名,不由得有了一瞬间的慌神。虽然执政官的减位会给炽夜军带来不少好处,但不管怎么说,先前建立的好感依旧摆在那里,让她们进退两难。“阿莉汀,你……”
“我们去找流浪者。”卢伊娜想起当初「散兵」同样在场这起外交,便打算先从他那里听完整体事件的经过。荧一把将手机扔给派蒙,示意她先报警,自己则跟卢伊娜忙不迭地跑出门。好在流浪者就站在大教堂外的平台中央,卢伊娜一个上前拍住他的肩膀,火急火燎道:“帽哥,出事了!!”
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流浪者看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二人,眯眸道:“什么事能让你们两个慌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