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院清纪很清楚,他这是一招险招。他无疑是在让巴克斯和贝尔菲戈尔自证,他们究竟是真实和托拜厄斯有关系,或者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杜撰。据他所知,爱妮莉丝即便父亲已故,她的母亲却依然活着,依旧独身一人居住在盛夏群岛,守着王城,守着旧梦。
但现在,歌洛莉亚家族的古堡却根本见不到老夫人的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花山院清纪早在早些时候便听到了有关「复制人」的传言,可眼前之人……他不敢断定,是否真的是不知谁人的复制人。芙兰西斯卡之死乃是目前国会的最高机密,所有人都被下了严格的封口令,包括托拜厄斯。换言之,倘若从来不存在于现场的巴克斯和贝尔菲戈尔在现在或是之后的对话中说出「芙兰西斯卡一事为国会最高机密,我们无可奉告」,就代表着对方极有可能是贝利亚尔的势力。
来吧,做出回答吧。花山院清纪沉着的看着二人,露出一抹近乎毫无破绽的微笑,即便他衣袖下方攥紧的双拳已经渗出丝丝冷汗。
闻言,巴克斯和贝尔菲戈尔对视一眼。紧接着,巴克斯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朝几人道:“经常会有好奇的旅人与学者前来这所古堡询问那场战役,我们其实并不意外。可关键问题是……”
“你们究竟是何许人也,非曌言本地的旅人为何想要询问这等事情。”贝尔菲戈尔漫不经心的踱步来到大厅的酒桌,缓缓为摆放于上方的玻高脚杯斟酒。她抬眸凝视众人,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回答。
——这下似乎不太妙啊。
见这架势,就连查丝汀娜都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尽管不清楚内情,但她依旧清晰地感知到巴克斯和贝尔菲戈尔毫不掩饰的刺探之意。这种压力之下,如若轻而易举地说出希尔薇娅的名字,恐怕也只会给一众人增添麻烦而已。
与此同时,窗外的夜幕变得电闪雷鸣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们如今暴风雪山庄模式的处境。紧急时刻,还是艾薇拉走上前来,微笑着向贝尔菲戈尔行礼示意。“如您所见,美丽的女士,我是来自蒙德的旅人。我的一位朋友是图书管理员,因此我想要为她增添一些资料,供前来学习的人参考。”
贝尔菲戈尔不语,只是幽幽凝视着艾薇拉,审视着她言语的真假。巴克斯则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种人,终于,他端起酒杯,将其递给艾薇拉,紫色瞳孔中的戏谑转瞬即逝。“如此,既然是用于学术参考,那我们的确可以考虑将部分存实的考据贡献给您。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给旅人们做出抉择的时间。他不紧不慢地端起剩余的酒杯,纷纷递给卡维、查丝汀娜,还有花山院清纪,这才继续道:“如你们所知,这场战役的存在算是一场公开的秘密。通常来讲,换取一个秘密的方法,是用另一个秘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如实回答一些问题。一些…关于你们来到此处,更深层的秘密的问题。”
——秘密。
听到这个词,花山院清纪还是不禁微微扬眉。兴许是被巴克斯说中真实想法的原因在作祟,他感觉自己向来擅长维持的外交姿态出现了短暂的破绽。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古堡墙壁上的烛火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他腰间不知为何迅速闪烁了一下的的风神之眼。
“我很确信我们个人的秘密不足以满足这个条件,所以……我希望你能更具体一点。”查丝汀娜微微蹙眉,却斩钉截铁的反问。“具体到能让我们考量,究竟值不值得我们继续那么做。”
“查丝汀娜小姐。”
贝尔菲戈尔端着自己的酒杯,缓缓走向精神紧绷的查丝汀娜,距离之近足以让前者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紫藤花的幽香。她缓缓俯身,牵引查丝汀娜来到距离最近的柔软座椅上,声音低缓轻柔,像是溪水滑过圆润的鹅卵石,毫无攻击性,反而透着一股令人放下戒备的温和。“不必那么紧张,我和巴克斯会问你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件小事,一件不需要那么紧张的小事,不是么?”
她轻柔的口吻透着理解,透着怜惜,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查丝汀娜感到自己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座椅的把手,反问起来:“……你从何断定,我的秘密是一件不需要紧张的小事?”
“倘若喜欢一个人,你就应该尽早告诉他,查丝汀娜小姐。你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可爱,又是如此的才华横溢,不必为自己萌生的情愫而怯懦。”贝尔菲戈尔没有否定查丝汀娜的敌意,而是循循善诱,一点一点的诱惑着她放松警惕。空气中逐渐弥漫起醉人的酒香,更加深刻的凸显出贝尔菲戈尔那某种不容置疑的魅力,一种令人放下负担的魅力。“只是倾诉一下,让自己深藏的情绪放松一下,不会有什么坏处的。说出来吧,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查丝汀娜的指尖轻轻一颤,想要拒绝,却不知自己的神经为何在一步步的放松警惕,就连那抹最后的抗拒都只是化作了一声轻笑。是啊,的确没什么关系,至少跟眼前之人说的话,是不存在担心被拒绝的可能的,不会被批判,也不会在周围人中流传开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贝尔菲戈尔女士,我不希望您再继续引导她说出自己最深层的秘密。”及时意识到查丝汀娜的犹豫,卡维上前一步,态度坚定地打断了这场逐渐由贝尔菲戈尔主导的对话。“至少,她没有同意,没有正面同意会说出那句话。”
相比社会经验较少的大学生查丝汀娜,在贝尔菲戈尔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卡维便察觉到周围的氛围有些许不对劲。尽管没有直接来,但这种诱导式的做法实际上跟许多甲方建立信任后再引导投资者进入更大骗局的情况极为相似。微醺的醉酒感,突然感知不到的危险……这些都是不祥的征兆。
“贝尔菲戈尔,这位先生说得对。”巴克斯制止了贝尔菲戈尔,示意她后退。他满怀歉疚地笑了笑,补充道:“如果冒犯到您了,我感觉很抱歉。长途跋涉来到盛夏群岛想必累极了,现在又在下暴雨,这个时候下山很容易遇到泥石流。还请各位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吧?二楼的房间都可以随意使用。”
“嗯,那就麻烦你们了。”卡维谨慎地点点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回过头来,朝查丝汀娜伸出手来,有些担忧道:“查丝汀娜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可能是我还未到二十一岁所以不能饮酒的缘故吧,没喝过酒,酒量差,我只是感觉现在头晕乎乎的。”查丝汀娜不好意思的笑笑,牵住卡维伸过来的手,慢慢站起身来。“我以前也没这么容易……变成这样,让你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卡维先生。”
“没事,这只是小事而已,先去透气一点的地方吧。”卡维扶起查丝汀娜,同时又看向艾薇拉和花山院清纪,见艾薇拉表示她会看护花山院清纪后,才示意巴斯克和贝尔菲戈尔,他们二人选择先行告退。后者二人没有阻止他们,只是微微颔首,任由他们去了。
“清纪,你没事吧?”
很显然,察觉到不对劲的不只是卡维一人。艾薇拉看着同样状态进入恍惚状态的花山院清纪,忧虑地说。相比其余三人,这种感觉于她而言,更加似曾相识。她仍旧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在稻妻的幻境中坠入雷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因此,当贝尔菲戈尔开始诱导查丝汀娜时,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和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和当时进入幻境与现实边界的感受一模一样。
“我……”
花山院清纪微微喘息,显然「醉酒」的效果远比查丝汀娜还要激烈。友人的死亡,历史的真相,触不可及的现实;混沌的元素,摇摆的抉择,未知的选项。
——真理之神理应告诉你真相。而她却选择了隐瞒。
醉酒的迷梦中,不知何人的身影于脑海显现。
——神明闭目不语,眷属缄口不言。
古老的文字在眼前浮现,未知少年的白影在模糊的边界闪烁不定。
——来吧,让我告诉你梦寐以求的真相,让我告诉你那位「国崩」究竟是何许人也。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完全对艾薇拉的关切置若罔闻,花山院清纪喃喃自语,不停看向现实中空无一物的大厅。
白发的男子只是勾唇轻笑。
——因为我即是「地脉」本身。
“清纪,清纪。”艾薇拉见花山院清纪没有好转,反倒恶化,不由得焦急起来。现在的情况完全刻不容缓,可以肯定的是,巴斯克和贝尔菲戈尔就是隶属影神的势力。
“放走那两个人没问题?”
贝尔菲戈尔目送卡维和查丝汀娜上楼,侧眸慵懒地询问巴克斯。巴克斯则微微摇头,轻笑道:“我们没有必要伤害来自须弥的友人,毕竟等母亲大人取回神座以后,我们还是需要和别的国家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的。那时,我将准备一场盛大的派对,盛大到比今日的酒宴还要迷人,盛大到所有人都得到充足的灵魂养料,获得救赎的良方——”
“听着就是宛如天方夜谭的麻烦事,「暴食」。”贝尔菲戈尔缓缓闭眼。“查丝汀娜呢?她可是那位白衣主教的大学室友,说不定能够利用一下。”
“我当然不会放弃这个良机的,「怠惰」小姐。但首先,我们得先把手上的王牌打完。”巴克斯的视线落在了艾薇拉和花山院清纪的身上。与此同时,古堡的地面开始震动。古老的法阵终于在此刻显露无疑,原本流转稳定的光芒突然开始剧烈闪烁,一白一蓝的光芒相互吞噬,仿佛某种早已被封印在此处的力量终于开始在内部挣扎、冲撞。
“我知道歌洛莉亚夫人已经被我们囚于饮酒和享乐的梦境中了,「光龙王」赫托尼尔大人,但艾利修斯亲手布下的封印还没有那么容易突破。”巴克斯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抚摸地上闪烁的法阵。“还请您稍安勿躁。”
“跟我说说你的宏大计划吧。”待地上的封印安定下来,贝尔菲戈尔便上前来,打量艾薇拉与花山院清纪的眼神犹如打量收入囊中的猎物。
“根据上次母亲大人在稻妻所布下的幻境的记忆来看,眼前这位艾薇拉女士曾经用子弹打穿过她的咽喉。换言之,在现在的曌言,这算是弑君的罪名。”巴克斯饶有兴致地笑笑,以手拟枪,无声的扣动扳机。“如果查丝汀娜小姐不在这里,那么杀了她也达不到嫁祸的意义。现在的情况看来,应该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在白衣主教的眼中,他们应该早已返回自己所在的国家了才是,根本和盛夏群岛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察觉到巴克斯用意的贝尔菲戈尔微微挑眉。“营造出查丝汀娜因和弑君之人有关系而下落不明的情况,艾薇拉一旦在此时死亡,不仅有可能负面干扰曌言和蒙德的关系,还能够营造出白衣主教甚至不愿意宽恕自己子民的假象,是么?”
“正有此意。不愧是和「暴食」相伴相随的「怠惰」。至于这位「百目传」的后人……只需要如我们跟赫托尼尔大人所签订的契约那样,让他「得知真相」就好了。”巴克斯微微一笑。“那么,动手吧,我亲爱的妹妹。”
言毕,大厅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漆黑的影手自贝尔菲戈尔的身后探出,逐渐吞噬了一切。
再次醒来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查丝汀娜睁开双眼,这才惊觉自己早已一身冷汗。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客房。窗外的雨势依旧没有变小的意思,冷风透过半掩的窗棂轻轻掠过。原本陪自己来到这所房间的卡维不在这里,艾薇拉和花山院清纪则不知所终。
查丝汀娜,保持冷静。分析历史最注重的逻辑思维,耐性与坚持,不是么。
她不动声色的推开房间的大门,在空旷的走廊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咯吱”。查丝汀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古堡二楼的走廊幽暗而深邃,厚厚的墙壁上的烛火微弱跳跃,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唯有空旷的风掠过长廊所留下的低吟。
在雨幕的夜里,哪怕是脚步声都很难被察觉到。墙上的油画依旧静默注视,古老的钟摆仍在规律地摆动,可屋内的时间仿佛已经凝滞。突兀地,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叮咚”——不知是何物坠落,还是别的未知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终于在一楼的角落看到艾薇拉的手杖时,查丝汀娜瞬间意识到,这座古堡里,除了自己,似乎再也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