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央推开院门的瞬间,一阵药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烛光里,那十四五岁的少女正伏案书写。苍白的指尖捏着紫毫笔,笔尖在账本上落下蝇头小楷。算盘珠子还挂着半滴墨,想来是方才蘸墨时不慎溅上的。
"阿妗。"衔央轻唤。
少女猛地抬头,耳畔碎发随着动作滑落。烛火为她半边侧脸镀上金边,衬得另半边脸愈发苍白如雪。待看清来人,她眼底倏地漾开笑意,像冰湖乍破春水。
"哥哥!"衔妗搁笔就要起身,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被她迅速用帕子掩住。
衔央一个箭步冲上前,掌心贴上她单薄的背脊。隔着素绢衣裳,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比去年更硌手了。
"又咳血了?"他声音发紧,"这次去南疆是不是——"
"只是染了瘴气。"衔妗将帕子团进袖笼,仰脸笑道:"少主说给我带了雪蛤膏,哥哥尝过吗?"
她眼尾还泛着咳出来的潮红,却已伸手去够案几上的青瓷罐。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陈年鞭痕——那是当年人贩子留下的。
衔央喉头滚动。他记得十年前那个雨夜,八岁的衔妗发着高热,却死死拽着他的衣角说"哥哥别丢下我"。
"先吃药。"他夺过罐子,指尖沾了膏药点在妹妹唇上。雪蛤膏莹白如脂,衬得她干裂的唇瓣愈发憔悴。
衔妗乖乖舔掉膏药,忽然眨眨眼:"哥哥手心有茧子了。"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他掌纹,"是练新刀法磨的?"
"嗯,西域弯刀。"衔央任由她检查,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账册。最上头那本墨迹未干,赫然写着《夷国盐铁税目》。
他心头一跳:"少主让你核盐税?"
"明日要呈给家主的。"衔妗忽然压低声音,"我发现三处错漏,至少能帮赵家省下..."她比了个手势,眼底闪过狐狸般的狡黠。
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衔央这才惊觉已过亥时,案头烛泪堆成小山。他不由分说抽走账本:"睡觉。"
"等等!"衔妗急得去抢,却因动作太猛又咳起来。这次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像风中残烛。
衔央慌忙拍背,却摸到一片湿冷——她中衣竟被冷汗浸透了。
"你!"他又惊又怒,直接把人打横抱起。轻得可怕,仿佛怀里只余一把骨头。
床榻边的药炉还温着,他舀起汤药递到妹妹唇边。衔妗却偏过头:"太苦..."
"三倍月钱。"衔央突然道。
"什么?"
"少主答应今年给我们三倍月钱。"他晃了晃药碗,"你喝完,我的那份也归你。"
衔妗眼睛倏地亮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皱成包子,却还强撑着说:"那...哥哥要接替我查账..."
衔央看着她睫毛上挂的泪珠,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为半块饴糖就能替他抄整夜书。
"好。"他揉揉妹妹发顶,"但你要答应我..."
话音未落,衔妗已歪在他肩头睡着了。呼吸轻得如同蝶翼,手里还攥着那本要命的盐税账册。
衔央轻轻抽走账本,瞥见扉页朱批——"慕惟亲核"。字迹凌厉如刀,正是那位燕管事的笔迹。
他瞳孔骤缩。难怪少主说这次棘手...竟牵扯到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