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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舟车劳顿了许久，经过冀州城时，却在城门口听见了嘈杂的争论。
马车经过城门时都需要停下来查验，萧姝同谢危在一架马车上，她撩起车帘向外看，女人的哭声入耳。
城墙下聚着一群普通百姓，有男有女，都围着一名背着箱匣的僧人，质问不休。那僧人不住地解释着什么，哀求着什么，穿着的僧袍已经在推搡间被扯破。然而他越说话，似乎越引起周遭人的愤怒。终于有名拉扯着孩子的女人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紧接着一个高壮的男人一拳打在了僧人脸上。
萧姝蹙了蹙眉，她不算什么善人，毕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京中权贵向来何不食肉糜，她一路游历，走遍山川，已经算是见过人世百态，可这样的场面亦从未有过。
一名差役查验后正要放他们入城，谢危放下《心经》，若无其事地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差役验过路引，瞧着这帮人非富即贵，倒也不敢敷衍，但想起城中近来发生的事，不由得摇头道：“还能有什么？叫魂呗！”
萧姝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听着，问道：“叫魂是什么？”
差役这时才注意到车厢内还有个女子，生得一副好相貌，美好的事物总是引人不由得多看两眼，谢危却挑了眉，口吻也不如方才和气。
差役惊得将目光收回，见这人脸色不好，估摸着可能是他的心上人，“您从外面来的不知道，前阵子城里五福寺外头要修桥，有几个有贼心的和尚居然把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贴在了要打下地的桥墩。太虚观的道士说，这是妖魔邪法，人的名字被写在纸上，魂就会被叫走，打进桥墩里。有了人魂的桥，修起来就会更坚固。刚才这和尚拿着钵盂走来走去，被人发现箱匣里有头发，不是拿来作邪法的是什么？”
差役解释着，那僧人辩解的声音再度入耳，“小僧只是见令郎心善，想要为他祈福罢了……”
萧姝看着他，差役们将那僧人绑了起来要拉去见官，原地的女人这才抱着孩子大哭，其余的人则簇拥着差役，一道往城门去了。
谢危目视了片刻，刀琴、剑书都不由得回头看他。他却慢慢一笑，半点没有要搭理的意思，轻轻放下车帘，道了一声：“走吧。”
萧姝方才因叫魂一事低头思索，听他这样平静森冷的话却蓦然抬首。
她再清楚不过，这些东西不过是各派的把戏，万休子和圆机和尚斗法，暗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可百姓们听了道士的话却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为之恐慌。这妇人不过是听了僧人问自己孩子的姓名便吵嚷不休，周边人更是又怕又怒，完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姝心中有些发冷，她明明知道，谢危是个怎样的人，可方才竟在心中寄望于他会救那僧人一名。
可若此刻为小事多愁善感，将无处安放的善心施怜于这般日日都在发生的事情之上，那便不是谢居安了。
对人，对世，谢危究竟怎么看呢？
歇了半日，喂过了马，吃过了饭，带上些干粮和水，他们下午便要踏上向北的官道。
萧姝想要歇着，可那僧人绝望又无助的神色总是萦绕在她脑海，她尝试将其祛除，笑自己是否天女的面具戴了太久便真觉自己是个普渡众生的人了，可她却仍然忘不掉。
将踏上马车，谢危先踏上车厢，又将他那平日里抚琴的手伸过来，想要拉萧姝一把。
萧姝却没有搭上他的手，只是朝他一笑，就像是平常一样。
“谢危。”
她很少唤他全名，更多时候萧姝习惯喊他谢先生，此刻却喊他名姓，郑重其事。
姜雪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刀琴剑书也一脸不解，谢危却知道，不同了，与以往都不同。
“我想去救他。”萧姝袅袅婷婷的身影在风中却更显风姿，朱红的发带飘荡，可她一往无前。
救谁？
谢危一贯高速运转的脑袋此刻竟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僧人。
他脸上竟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来，仿佛看着她在垂死挣扎，而谢危高高在上，宛如冷清的神明，不愿施以援手。
“你会后悔，那些人不值得你救。”这话像是一句宣判，而谢危便是这定人生死的判官。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萧姝的眼神中毫无退缩，谢危的话毫无疑问是在劝她放弃，可她不愿，“我不愿看他平白受冤！”
“人命如草芥，我不如先生，身怀凌云志，不动凡俗心。”
“我心不是匪石。”
好一个不动凡俗心！
人命如草芥，她那日便同他提起，谢危自然知晓这件事是舒窈心中的一根刺，可这刺长在心里，拔不出来，除不干净。
天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因官官相护、冤屈得不到消解而死，因乱世颠沛、流离失所而死，她当真一个个救得过来吗？
真是个傻子！
她心不是匪石，可磐石无转移，谢危的心志亦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情便可以更改。
若生来怜惜众生，一无所有也要爱世人，那谁来怜他，谁又来爱他？
“你去吧。”
他不信这乱世，不信这天下人。
到如今，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放手任她去做。
谢危转身进了车厢，身上的气息更加凝重，没有再看萧姝一眼。
姜雪宁不懂她，可这话让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张遮，他一身清正，爱民如子，而如今身在鞑靼的芷衣也说，受万民之禄，理应尽己所能护佑一方。
“我和你一起去！”姜雪宁回头看了一眼那马车，终于还是跟上了萧姝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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