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快到了家，我将水油纸理好放在桌上，小景则在一旁翻箱倒柜，找着那幅亟需修复的侍女图。
“顾姐姐，你要的画！”小景将找到的画筒递给我。“小景真乖。”我夸了她一句，转身去换了一身工作服。
换好衣服后，我坐到桌案前，打算开始进行修复工作。但当我把画卷摊开，观察了一会儿后，却忽然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记得这仕女图刚被送来时，是有灵韵的……”
“有的呀有的呀。不过她不太爱搭理人呢，总是自顾自睡觉，我就把画装进匣子里了。”小景伸出手指好奇的戳了戳那幅画。“她是又睡着了吗？”
“哎呦，好疼，是谁在打我！”
“呀，她醒了呢。”小景话音刚落，画卷上就缓缓浮起一道纤细的虚影，正是仕女图的器灵。
“小景儿，我一猜就是你。怎么，你又要找我讲故事了？”
“才不是呢！”小景立马反驳，而后心虚的觑了我一眼。“我、我平时可是很忙的，哪里有空每日听故事呀。是你受伤啦，所以我姐姐要替你疗伤。”
“你姐姐？就是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吗？”那女子的虚影托腮望向我，笑吟吟的。“你会修复古董？”
“不算精通。不过你损坏不重，应该还在我能力范围内。”说罢，我便将侍女图置于桌案上，将需要的修复工具一一备齐。
修复古画，第一步须得先洗画芯。我将毛笔置于温水里润好，而后小心翼翼的涂抹在画的霉点上。仕女图的灵体浮在半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小娘子，倘若你是想修复我的话，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难道这画里还有什么我看不见的损毁不成？”我十分疑惑。
“要是只修复形体，那自然简单的很。只可惜我已诞生灵韵。若我的灵韵不愿配合，你修复的再好，也不过是一幅虚有其形的死物罢了。”
“你为何不愿配合？”这下我是真有些困惑了，干脆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解的望向她。“用小景的话来说，我可是在替你疗伤。”
“就是呀！在替你疗伤呢，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小景在旁边愤愤不平。
“哦？竟还是我不识好歹了……”仕女图嗤笑着低头，视线却正好触及到画纸上的斑驳霉点。她愣了一愣。“原来……已经坏成这样了吗？”
“你不知道吗”小景问。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弯弯唇，似乎想要笑，却忽然红了眼眶。那眼泪一颗接一颗，砸入虚空，直把小景唬
了一跳。“你你你怎么突然就哭了？这损坏，很严重吗？”
“严重又如何，不严重又如何。反正我早已想散尽灵韵，也无所谓这些颜面了。”
“散尽灵韵？！”小景瞪大眼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慌乱起来。“为、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心愿无法了结，日日寂寞孤苦地守候着，又有什么意思。”
心愿吗，我望着她愁苦的面容，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既有未了夙愿，又为何想散尽灵韵？器物育灵不易。灵韵若散尽，你便成为一个无痛无觉的寻常器物，再也尝不到这人间百般滋味。不如你将心愿说出，兴许我能助你。”
“便是因为这滋味太过苦涩，我才想忘却一切。况且，说出又有何用。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又何必在我这将死之物身上浪费光阴？”
“怎么能说是浪费呢？庄子曾云，以道观之，物无贵贱。”我反驳道。
“你一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可真是老气横秋。”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唉。”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叹息声响起。“只是……已经几百年了啊。”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电灯还未修好，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仕女图的灵体显得越发飘忽。她就这么含泪浮在光影之中，远远看去，宛如一团哀愁的云烟。
“你，你别只是哭呀。几百年也不要紧的……”面对仕女图的眼泪，小景无措极了，绞尽脑汁的想安慰的词。“说不定……说不定只是因为你比较笨呢。我和顾姐姐都很聪明，有我们帮忙，你的心愿一定很快就能实现！”
“咳咳！”听到小景这么说，我急忙补救，“那个，小景的意思是，这屋里的古董有许多比你还大。你把你的难处说出来，说不定他们都能帮上忙。是不是，小玉，小灯，小陶？”
麒麟玉雕：“是……是吗？”
宫灯：“唔，应该，是能的……吧。”
陶俑：“……”
很显然，对我的提议，老古董们并不感兴趣，态度要么敷衍，要么消极。小景立刻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的怒视它们。
“你们不必这样。毕竟几百年过去，故人早已化作枯骨，如今这世上，也就只剩我还惦念着那些前尘往事了。”仕女图淡淡弯唇，视线落在虚空处，眼里一片死寂。“他是人，我是魂，所以就算下了黄泉，也未必能走同一条奈何桥。”这话说的太过伤感，连小景也沉默下来，怔怔然望向她。屋内静悄悄的，好半晌只能听见屋外夜风拂过树木的声音。
“我叫杨若兰。”——打破这片宁静的，是仕女图自己。“创造我的人，是宋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师。他叫符飞舟。”
“符飞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景问。
“他……他是一个极好，极温柔的人。”仕女图迟疑片刻，唇畔露出浅浅的笑意。“他不仅画得一手好丹青，还善写诗，琴也弹的十分好。我自诞生起，就听他的琴音，听着听着，我便想，倘若我也是个人，该多好啊。倘若我也是个人，我就能帮他一起磨墨，裁纸，调弦。而不是一直看着，远远的看着……只能看着。”
看来……又是一段惹人伤感的相思执念。不过符飞舟这个名字为何听起来有一丝耳熟？
“然后呢？”小景继续询问。
“然后？然后我就看着他老死了。”仕女图的嗓音轻轻的落到空中，又很快被风吹散。“一直到他死，我都还无法开口说话。人人都说器物有灵，却不知器物孕灵，言语，化形，都太难太难了。”
的确如此，这世上并非所有古董都能诞生灵韵。每一只诞生灵韵的古董，都是因为心有渴望。那渴望太浓，太烈，才带着它们硬生生从混沌中挣扎了出来。但从拥有意识，到开口说话，诞生灵体，变化成人——每一个阶段都藏着人类不能理解的艰辛。
“那一直到那个叫符飞舟的画师死掉，他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吗？”小景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偏过头，正好对上小景懵懂的眼睛。她歪着脑袋，脸上满是同情和惋惜。
其实小景的过往未必就比杨若兰好到哪里去。我在心里叹息一声，不再想这件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仕女图身上。
“我想，你的心愿，一定和那位画师有关吧？”
“是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看看他的遗物。”
“遗物？什么遗物？”
“他去世前，给我写了一封信。当时……”
“等等！”她话还未说完，我便吓了一跳，忍不住打断她。“你说他给你写了封信？可是你那时候、你那时候不是不能开口说话吗？”
“我是不能开口说话，但我总觉得他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因为他在临死前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装进了我的画筒。他对画筒说，他可能马上就要走了，真的很抱歉。我觉得他就是在对我说的。”杨若兰痴痴地望着我，眉眼认真而执着，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执念这么深的器灵，只是器灵诞生的年月太久太久，久到有时记忆会出现混乱。儿时听爷爷提起过曾有一位琴师鼓琴，能使鸟舞鱼跃。然而有一日琴师奏曲时突然落泪，抚琴痛哭，不多时，弦断曲终。
之后，琴师虽将弦续上，却始终觉得此琴已非旧物。世人都笑琴师痴傻，唯有爷爷修琴时发现，那古琴的器灵为了给重病的琴师续命，在那一刻，散尽了灵韵。
“你并不相信我说的，是吗？”杨若兰眼睫微微一动，一滴泪缓缓滑落，沾湿了画卷。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也许那符飞舟也如那琴师一般，早早就感应到了杨若兰的存在了吧。我望着她认真的眉眼，不自觉地，竟也信了这荒谬的可能。“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的后人因赌债卖了老宅，卖了我。我在外辗转数百年，早就失去了他们家的消息，也再找不到那封信了。”
“所以你是想找到那封信吗？”
“我……”杨若兰的话还未说完，天花板上的电灯响起一阵电流声。
“顾姐姐，你看那灯……”小景话还没说完，屋里就彻底陷入了黑暗。“肯定是电灯又坏了……哎呀！顾姐姐，你踩到我啦！”
费了好半天功夫，我总算是把蜡烛给找了出来。杨若兰似是倦了，闭口不言。左右也不赶这么几个时辰，剩下的修复工作还是明日再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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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蔚有关小裴过去的一个引子…
时蔚噢对了，虽然我偷懒用得纯文本，但还是创建了角色的，欢迎cos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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