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离开后，我便装作无事发生，喊小景起床。
“顾姐姐，今日我们做什么呀?”
“我得把昨日未完成的修复工作做完，至于你，已经有好几日没练字了吧？”
“啊？这么早便要开始练字吗?”
“一日之计在于晨。”
“那好吧。”
在我的监督下，小姑娘满脸不情愿地抱来自己的字帖，坐在书桌前苦大仇深地写大字。
“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道理不用我再讲了吧？我先去换身衣服，等把仕女图修复好后，我带你出去吃小馄饨。”
“那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我将仕女图置于桌案前，撸起袖子，开始最后的形体修复工作。仕女图的魂体漂浮在上空看着我的手法赞了一句。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手还是挺巧的嘛。”
“我自小便跟着爷爷学习古董修复。练了这么多年，无他，唯手熟尔。还有，昨日你说的事，我倒是可以帮帮忙。只是关于那符飞舟，你可还有别的线索？”
“符飞舟么……他本单名一个征字，字飞舟，原是临安人……”仕女图正要说什么，院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顾姐姐，有人敲门，我去开！”我还来不及叫住小景，她就迅速地窜出了屋门，仿佛那椅子上有针扎一般，多一刻都坐不住。
“唉，每次让她写大字都这样。”我轻叹一声，与桌上的仕女图道了声抱歉，也跟着出了门。不过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有人在早上敲门……
“小景，是谁来了……”我望着院中的青年，一句话还没问完，就突兀地停住。没错。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书斋遇见的大建筑师，裴景礼。他斯斯文文地站在晴暖的阳光下，神情和煦，却没什么温度。
“裴先生，你怎么来了……”
“没有打过招呼何上门拜访，实在抱歉。”他淡淡弯唇，将手中的东西递与我。“这是那日托你修复的古画，一份水油纸，还有一份……我专程带来的诚心之礼。”
“裴先生，我记得我那日已经拒绝了您。”
“我记得那日我也说过，待姑娘看到我的诚心之礼，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在一边说着话，小景好奇地拉了拉我的袖子。“”顾姐姐，这位先生是谁？新的雇主吗？
“算……算是吧。”
“裴先生送来的是什么呀？这么好的妆奁，里面是不是上好的首饰呀？”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你大字写完了？”
“没有，我这就去写……”一提到大字，她就立刻变得蔫蔫的，耷拉下脑袋。小景好奇地看了裴景礼一眼，许是认生，她往后瑟缩一下，小跑着回了屋。
“抱歉，裴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小孩子好奇心重，正常的。”裴景礼弯了弯唇，打开了妆奁。
里边东西光彩夺目，却并非珠宝首饰，而是一盒子价值连城的丹青颜料。这鲜艳明丽的绿色是由孔雀石研磨而成，青色是蓝铜矿，白色则是砗磲。宋时的名作《千里江山图》便是用这些颜料绘制而成，数百年来不曾褪色。这样的颜料自然是每个修复古画之人所梦寐以求的。
“裴先生……好大的手笔……看来您的这位长辈对您很是重要。”
“是吧。”裴景礼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所以……顾小姐，您可改变心意了?”裴景礼望向我的眼神很宁静，却很笃定。
我斟酌再三，爷爷曾说，乱世最难修复的便是人心。裴先生这般大手笔，想来这位故人的画作对他而言，是一种慰藉。
我抬眸望向裴景礼，认真而严肃。“裴先生，您可知道，顾家真正考验对方诚心与否的规矩——修复好的仿作，以顾家约定的归还时间为准。”
“这一点，我自然也早有耳闻。”
“那……您也同意？您将画交给我之后，我可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归还。”
“无妨。我可以等。而且我相信顾小姐的品性，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将画还给裴某。”
“裴先生，既然您如此有诚意，那我就收下这幅画了。不过您送的这份礼物过于贵重，请您收回吧。”
“这份礼物虽然贵重，但放在裴某手中，却是一钱不值。还是放在顾小姐这里物尽其用，最为妥当。而且修复此画时，顾姑娘说不定用得上。”
“也是。如此，便多谢裴先生了。不论如何，裴先生……我今日可以先帮您把这层夹宣揭开，看一看此画的真面目。”
“那就有劳顾姑娘了。”
“不客气。”夹宣揭层的手艺我自小便练得极为娴熟。不过顷刻功夫，便揭开了那图的夹层。虽还是那幅《松山垂钓图》，但夹层之下的作品显然笔力更胜，虽非原作，却也尽显苍郁之风。“此画虽非我家祖辈原作，但仿画之人想来也是名家，因而才刻意做了夹层吧。”我低声说道，待看到左上角的人名时，更是一怔。符征？！
“裴先生，这是……？”
“这是仿画之人的印章。”
“仿画之人?你那位仿画的长辈，姓符?可你不是姓裴吗?”
“他……”裴景礼沉默片刻，缓缓道。“严格来说，他确实不算是我的长辈，只是我……长辈的一位好友。他是宋代的一位画师，在当时也算小有名气。那日你在明翰斋遇见的老板，便是他的后人。”
“明、明明明翰斋的老板是符飞舟的后人?！”我瞪大眼睛，连退好几步。这样大的动作让裴景礼挑了挑眉。
“顾姑娘果真博学，知道他字飞舟。符飞舟倒不算是多有名的画师……”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意思？”他怔了怔，似想到什么，忽然淡下表情。“你是和明翰斋的老板有渊源，还是和符飞舟？”
“不是。不是我。是我的一位友人，她家祖辈与符家是旧识，却因变故而断了联系。她说，符飞舟离世前，给她……咳，给她祖辈留了封很重要的信。不知裴先生是否知道什么线索？”
“你那位友人，叫什么名字？”
“她、她的祖辈叫……杨若兰。”
寂静的院内，裴景礼凝视着我，许久没说话。
“裴先生?”
“你让她不必找了。”他垂下眼眸，语气淡淡。“毕竟已经过了数百年了……更何况……并没有这样一封信。她找不到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好似，突然生气了一般……
“顾小姐。”裴景礼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古画上，叹了口气。“这世道没你想得安稳，这世上的事物，也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很多时候，你以为的帮人，不过是在助纣为虐罢了。”
“什、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所以……顾姑娘，听我一句劝。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