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梧鞍村最后一声犬吠湮灭在浓稠夜色中。陈氏老宅的纸窗晕着昏黄油光,将妇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像幅诡谲的皮影戏。
"晞儿再使把劲!"陈母攥着浸透血水的帕子,产婆沾满羊水的手正按在陈晞隆如小山的腹上。血腥气混着艾草灰在屋内翻涌,陈晞咬着的软木"咔"地断裂,碎屑混着血沫溅在鸳鸯枕上。
檐下守着的慕权突然直起身,手中转动的铁核桃发出刺耳摩擦声。屋内骤然爆发的啼哭惊飞栖在枣树上的夜枭,陈父捧着红绸的手一抖,铜钱叮叮当当滚落青砖。
"恭喜老爷,是个..."产婆掀帘的瞬间,慕权眼底骤然腾起的火光倏然熄灭。他盯着襁褓里皱红的小脸,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吞咽的是淬了毒的刀刃。
陈父慌忙解下腰间荷包,"这些给嬷嬷吃茶。"铜板落进产婆掌心时溅起细碎回响,像极了十年前他嫁女时,喜轿后撒落的压轿钱。
床榻上,陈晞挣扎着撑开眼皮。月光漏过窗棂,将女儿胎发镀成银色,却照不亮慕权笼在阴影中的半张脸。"慕皊...岳父取的好名字。"男人低笑时露出的白牙,让陈晞想起饿狼叼着猎物时的森然反光。
当门闩落锁的闷响炸开时,陈晞本能地蜷成护崽的母兽。慕权玄色皂靴碾过满地狼藉,五指如铁钳般攫住她汗湿的发髻:"废物!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
剧痛中她瞥见描金箱柜上的合欢花纹,那是她及笄那年,慕权亲手绘的聘礼。此刻铜镜映出男人狰狞的脸,拳头裹着风声砸下时,她恍惚看见镜中少女笑靥如花。
婴儿啼哭成了催命符。慕权拎起襁褓的刹那,陈晞竟爆发出骇人力气。她扑上去咬住男人手腕,腥甜在齿间漫开时,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是当年慕权求娶时,她绣了三个月的并蒂莲肚兜。
乱葬岗的磷火在墨色中游荡,陈晞踉跄着跌进腐叶堆。怀中小人儿忽然睁眼,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残月,竟让她想起十年前上元节,慕权在灯市初见时,也是这样澄澈的目光。
"皊儿..."她颤抖着解开染血的诃子,将**塞进婴孩口中。远处传来铁锹破土的闷响,忽然惊觉慕权挖坑的位置,正是当年他们私定终身时埋下同心结的老槐树下。
当男人的皂靴出现在视野时,陈晞突然笑了。她抹去唇边血沫,露出染血的贝齿:"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女儿要唤作慕皊?"月光掠过她颈间狰狞指痕,照见半枚嵌在血肉中的玉扳指——正是慕权当年给她的定情信物。
慕权高举的铁锹悬在半空,锹尖滴落的泥土砸在婴孩眉心。陈晞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烫疤:"你说过这烙印是我们永不分离的见证,现在..."她猛地抓住锹刃按向伤疤,"要么杀了我母女,要么让这烙印烙在你骨血里!"
暗红顺着锹柄蜿蜒而下,在月光里凝成诡谲的图腾。慕权瞳孔骤缩,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陈晞为他挡下匪徒的烙铁时,也是这样决绝的眼神。
铁锹"当啷"坠地,惊起满林寒鸦。陈晞抱着婴孩蜷缩在槐树洞中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远处渐弱的脚步声交织成曲。她咬破指尖在树皮刻下"皊"字,鲜血渗进年轮的刹那,山神庙方向突然传来悠远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