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路垚生病了。
乔楚生的手臂在路垚和白幼宁的照料下渐渐恢复,身上大大小小从战争带来的伤口已经在减小存在感,只剩腿上的伤在提醒他自己曾上过战场。
病房满是消毒水的味,闷得乔楚生有种干呕的冲动,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路垚从医院陈旧的仓库翻出轮椅。
冬日所留下的积雪在初春的暖阳下消融,轮椅推在地上没有很大的阻力,路垚推着乔楚生在医院的小道上慢慢走着,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初生的太阳照着前方的路,耳边是如绸布般轻柔的春风,在慢悠悠的步调中让人在晃然间觉得他们度过了许多许多年,是相伴许久的同伴,给人一种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错觉。
路垚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上去很是轻快。
若不是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乔楚生大概想不到路垚在走出病房后大吐一场,连着发烧了好几天。
愚顿的乔楚生在路垚发烧的第二天终于反应过来那句话是路垚生病的原头,他好像惹路垚生气了。
在路垚不在时乔楚生问过白幼宁自己是不是惹路垚生气了。
白幼宁当时坐在路垚常坐的位置上削苹果皮,听到这句话时少见的沉默了,认真思索后她说:“以前呢只有三土惹你生气的份,也不能算是生气最多是无奈。三土呢也很少对你生气,说是生气也有些不合适,我觉得吧更多是吃醋,反正他是不可能对你生气的。”
抓不着重点的话让乔楚生有些摸不着头绪,他看着白幼宁的方向,眼睛不自觉的往她身后的窗户上看,那是路垚除椅子上最常呆的地方。
他会拿着不知从何处翻出的信站在窗旁看,那张皱巴巴的纸被路垚捏在手里,泛黄的纸张被翻在手里,乔楚生很想开口问问被路垚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是什么。
不过路垚大概是不会给他看了。
有时路垚也会带着自己做的饭来病房看望乔楚生,一边嫌弃消毒水的味一边开窗通风,将冬日所留下的雾气顺手摸去,窗外的桃花开的正盛,每当阳光透进房间路垚巧好站在窗边时,桃花就会把他衬的格外漂亮。
乔楚生没有纠结自己的用词,在他眼里路垚比很多人都要漂亮。
他回过神,看了一会窗外的桃花又问:“那路垚喜欢什么?”
白幼宁脱口而出,“他喜欢钱。”
毫无犹豫的态度让乔楚生有些震惊,他挑了挑眉,“有没有更准确一点的?”
“唔。”白幼宁停了手上的活,微眯着眼细细回忆着,“他还喜欢吃,好吃的都喜欢,反正精致好看又贵的东西他都喜欢,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条件的话大概就是你给得起的。都是你给他惯的,看上你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到。”
乔楚生对白幼宁的话印象很是深刻,越是听着白幼宁的话越是觉得他和路垚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不过关于他问出的话路垚还是没给出回答。
其实他可以问白幼宁的,但他不想,他只想知道在路垚的眼中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模糊,能让路垚都说不出话。
耳边是春风和路在轻哼的愉快小调,乔楚生想转头对路垚说什么抬眼时却对医院对面的街道吸走了注意力。
早春的上海不算冷,也算不上是吃冰淇淋的季节,卖东西的小贩不知是怎么想的在这的季节选了冰淇淋来卖。
白幼宁倒是说过路垚还挺喜欢冰淇淋的。
在心里想了想措词转头对路垚说:“把轮椅放回去吧,我想走回去。”
骂人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路垚压着脾气看了看还打着石膏的腿又看了看乔楚生,“你确定?”
乔楚生见路垚的动作带着怒气,垂眼盯着自己的腿声音小到可怜却能清晰的让路垚听见,“不行吗。”
很委屈的语气,委屈到路垚想扯一下那人的脸皮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齐楚生,他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乔楚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偏偏自己还心软的不行。
垂眼的模样越看越熟悉,盯了几秒才发现自己曾在乔楚生面前做过这幅模样,当时路垚刚从狱中出来,满腹的委屈只顾着眼前的吃的,没看见也猜不透乔楚生是什么心情。
路垚沉默了会儿,想问问乔楚生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怎么会做出这般眼熟的动作,开口却换了想说的话“可以,你开心就行。”
路垚把轮椅上放着的拐杖递给乔楚生,指了指草坪上的红木椅,“你先在那坐会,我等会儿就来。”
说罢,路垚推着轮椅往病房的方向走,等路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时乔楚生扶着拐杖往对面的街道走去。
一拐一拐的姿势在人群引得路人回头,街道上大多是来接刚出院的家人或是来医院复查的,很拥挤,让乔楚生寸步难行。
身体时不时的被人挤着,手撑着的拐杖好几次差点飞了出去,乔楚生紧握着拐杖的把手,一蹦一跳的来到冰淇淋车前。
乔楚生从上衣的口袋摸出零钱放在车摊上,下意识的说:“一个香草冰淇淋。”
小贩笑着连声应好。
话脱口而出后看着小贩装冰淇淋时乔楚生才后知后觉,自己竟不经思索的做出选择,他的浅意识里装着有关路垚的记忆。
最近乔楚生的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莫名的记忆片断,偶尔也会听出小提琴暧昧的调调儿,重要的是这些片断的主角都是一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乔楚生能够肯定那人就是路垚。
乔楚生拿着从小贩手中接过来的冰淇淋,回头往医院走时发现路垚正抱臂站在红木椅旁看着他。
脸色略带着苍白,抿着的嘴透出路垚现在心情不好的消息,在与乔楚生对视后他叹了口气挤进人群往乔楚生的方向走。
初春的太阳不似夏日般那样夺目刺眼,阳光撒在身上时不觉得燥热,只觉得那是如春风般轻柔的飘絮,路垚在阳光大道上逆着光走向乔楚生。
咚、咚、咚、
耳边的一切嗓声都被抹去,胸口的心跳声快要把他的耳膜震碎,这一瞬间他的世界里只有路垚。
男人修长的手指环住乔楚生的手腕,拉着他往阳光照来的方向走去,拥挤的人群像是他痛苦的过往一次次绊住想要逃离的脚步,在那些模糊的痛苦中从未有人像路垚这般拉着他的手,如此坚定紧握他的手。
到医院时路垚指着他手里的冰淇淋,说:“就这么想吃冰淇淋?想吃你跟我说啊,我又不是不给你买!怎么样,有没有人踩到你的脚?有没有受伤?”
一连串的问题砸的乔楚生昏头转向,他摇着头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捏着冰淇淋的手往路垚面前递了递。
路垚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什么意思?”
“给你买的,我不吃。”
这一句话像是一桶冷水“哗”地一声把路垚的怒气给烧灭,插着腰的手指了指乔楚生的脸,又如泄气的气球指了指快融化的冰淇淋,最后“哼”地把冰淇淋从乔楚生上拿走。
一边吃一边嘟嘟嚷嚷,“我要你买了吗你就买,大冬天谁吃冰淇淋啊。”
路垚的话说得理直气壮,要是白幼宁在的话肯定会插着腰拧他的耳朵骂他以前是怎么在冬天一幅大爷模样去指唤乔楚生买冰淇淋。
不过这些乔楚生不知道,他笑着说:“已经是春天了。”
005.
上海很多处的建筑已经复原的差不多了,偶尔经过曾经住的公寓时路垚都会不自觉的愣神,然后在心里庆幸没有骗乔楚生。
毕竟大脑这么神秘的东西,万一那一天乔楚生看见熟悉的东西突然恢复记忆他不就惨了嘛。
说起来到也是神奇,明明乔楚生关于路垚的记忆少之又少但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在那一个冰激凌后又恢复到了从前。
乔楚生的腿不再被石膏包裹,医生明确的说过除了剧烈运动外正常的走路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路医生关心则乱完全忘了自己在康桥学的东西了,硬生生把乔楚生按在椅子观察三天,亲自确定之后才放任乔楚生一个人走动。
这几天路垚重新租好了之前住的公寓,说实话重新见到孟姐他还挺开心的。
在军队时路垚被迫见证无数凄惨的死亡,那些为国而死的英雄们连尸体都没有完整的,大多都跟着风和雨自由去了。
他也明白,能活真好,真幸运。
房子里放着的东西都是路垚喜欢又带不走的,之前他灵机一动把东西都打包好放在了乔楚生的房子里。
乔楚生的房产少说有五套起步,最常住的那一套是离巡捕房最近的,其中有一套房产建在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完全没有收到战争的影响。
路垚的宝贝就放在了那。
在和白幼宁一起在那间房子里收东西时还发现了乔楚生的小金库。
说是小金库也不准确毕竟乔楚生的大部分钱都花在了路垚身上,自己花的钱少之又少,一年复一年的这钱自然长到了可观的数目。
路垚坐在地上一边数着钱一边对着白幼宁震惊,“老乔是不是走私了啊,我当银行经理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黑帮的油水这么多的嘛,青龙帮还招不招人啊?”
“就你?”白幼宁不屑的打量了路垚一眼,“还没见我爹就吓得不行,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到了青龙帮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路垚哼了一声低着头继续数钱。
钱只是乔楚生小金库的一部分,小金库里还有清朝留下的花瓶,昂贵的雪茄,被路垚撞过一次的摩托车。
路垚拿着本子清点着乔楚生的家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他自己的东西呢。
在小金库里东翻翻西翻翻可算是把这里面的东西都算了个遍,当路垚翻到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时愣了一下。
他对这个盒子的包装有印象,在情侣饭店时乔楚生送给他的手表就是用跟这种盒子包装差不多的,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弥上心头,盒子被路垚打开。
里面装着的手表和乔楚生送给自己的手表很像,若是乔楚生戴上了这块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块表和他手腕上的是情侣款。
储物室里没有窗户,唯一的阳光都是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那偷来的,常久没人来的房间里满是让人鼻子泛痒的灰尘,路垚看着手表就这么呆呆的站在。
路垚大概能猜到乔楚生为什么不戴这块表,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他们都太胆小了。
如果他在乔楚生失忆前就表明自己的心意话乔楚生应该会把这块表光明正大的戴在手腕上,而不是封沉在这布满灰尘的储物间里。
“发什么愣啊,赶紧的楚生哥还等着我们呢。”白幼宁对着路垚催促到。
“哦,好。”路垚这么说着一边把手表放在装着自己所有物的纸箱里。
收拾完房子路垚又开始忙前忙后的给乔楚生办出院手续,搞定了出院手续他又开始收拾乔楚生病房里的东西。
其实乔楚生要带出医院的东西很少,毕竟衣服什么的但是路垚从外面给他带来又带回去洗的,说是帮乔楚生收拾东西倒不如说是路垚坐椅子上指挥他跑腿。
乔楚生能够感受到自从路垚接了冰激凌后就对自己放开了不少,话比之前多了不知道多少。
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跑腿工作路垚就会霸占乔楚生的病床,然后用着最常用的,亲昵又熟悉的撒娇口吻指使乔楚生。
有次被白幼宁撞见后她抽出路垚躺着的枕头,边往他脸上招呼边骂着:“你是要死吗路三土!楚生哥的腿刚好你就这么指使他!”
路垚被打得直往站在门口的乔楚生身后藏,毫无还手之力还要嘴欠着:“你哥他乐意,管的着吗你!”
两人隔着乔楚生这么一个才好的病患白幼宁无论怎样都打不着路垚,她气急把枕头一扔,往床上一坐。
秉着能躺着决不站在的原则路垚慢悠悠的从乔楚生的身后走了出来,重新躺着床上,对着白幼宁说:“你哥躺过的床你也敢坐,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起来啦。”
他手长腿长的,白幼宁毫无疑问的被挤了下来。
路垚挑衅的朝白幼宁挑眉。
小样,跟我斗。
白幼宁气不过,转头对靠在门边的乔楚生说:“哥!你干嘛听他的啊?”
这句话还没有过到脑子里,朝路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乔楚生就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有的选择嘛。”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白幼宁的毛肉眼可见的顺了下来,紧张兮兮的看向了路垚。
男人躺在床上晃着腿,看上去丝毫没有查觉到房间里奇怪的气氛,他冲乔楚生挑了挑眉,“快去啊,我饿死了就没人照顾你了。”
这副模样又让白幼宁气的牙痒痒,“再瞎说我就把你泡在福尔马林里!”
路垚一听她说这个就来了劲,挽起自己的衣袖,冲着白幼宁晃着自己的手腕。
他手腕上戴着的不是乔楚生在情侣饭店送的那块了,是最新款的从国外带回来的手表,“想泡我啊,给点表示。”
手腕上的表是乔楚生的好友听见他受伤后从国外带回来的慰问礼,做工精致小巧又昂贵,乔楚生看到这手表的第一眼就在心里升起来一个念头。
路垚肯定喜欢。
这手表的做工跟乔楚生给路垚的第一只手表有过之而不及,路垚怀疑那只表也是这个朋友送的。要是那个朋友知道自己送给乔楚生表不到一天就到了路垚手里估计会被气到跳黄浦江。
白幼宁指着路垚手上的表,不可置信的看着乔楚生,“你就把表给他了?凭什么啊?”
被质问的人没有出声,乔楚生低着头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看见这只表的时候他就觉得特别适合路垚,所以当那人眼睛亮晶晶的向他讨东西的时候没怎么犹豫就送了出去,果不其然,这只表把路垚的手腕衬的纤细,好看的很。
眼珠转了转,乔楚生顺势一个转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大概是因为白幼宁的视线过于强烈他走了几步后便小跑了起来。
小跑着,路垚的声音从敞开的病房里传出来,他清楚的听见那欠了吧唧的声音,尾音拖的老长,像是故意气白幼宁,又像是故意说给他听。
“看我干什么啊,你哥他自愿是给我的,还夸我戴着好看呢——”
乔楚生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张床还是被路垚霸占着,白幼宁已经被气的懒得打他,见挑衅无果路垚闭目养神。
已经完全是春天了,窗外是桃花枝条怎么都当不住的阳光,此刻它是落在路垚的身上被赋予了新的寓意。男人闭着眼,阳光抚摸着他高挺的鼻梁,薄而好看的嘴唇,没有落在地上的腿轻轻的晃着,看上去懒洋洋的,像是古老的电影在慢悠悠的播放。
其实乔楚生想回去反驳自己没有明确的夸路垚戴那块表好看,只是说了句合适他,不过这句话现在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路垚确实好看的过头了。
咚、咚、咚
又是这样猛烈的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可乔楚生依旧不知道应该把这样的心跳归分在那一类。
暂时的,乔楚生把它归类到“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