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希)站在酒店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雨幕中华灯初上的乙城。她身上已经换好了宋子逸准备的套装——一件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裙,面料昂贵,线条利落,将她现在这具高挑的身材衬托得气场十足。但这身装束让她感到拘束,仿佛被套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外壳。
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不到一小时,她还在疯狂地记忆着“东区计划”的细节。那些金融术语、数据模型、法律条款像天书一样,即使有伊诺提供的精准摘要,理解起来依然极其吃力。她只是一个高三学生,最大的烦恼是高考和未来的大学生活,而不是动辄数亿的投资项目。
手机震动,是宋子逸发来的消息:“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需要为您准备提神用品吗?”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香烟图标。
(夏念希)愣住了。提神用品?香烟?伊诺会抽烟?这个认知让她更加无措。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或者说伊诺的身体——夹着香烟的样子。
“不需要。”她生硬地回复,压下心中的诧异。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冷艳、精致、一丝不苟,眼神因紧张而显得格外锐利,倒阴差阳错地符合伊诺的气质。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手包,走向门口。
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夏念希家中。
(伊诺)轻轻带上卧室门,确认许文莉已经睡熟。她转身面对这个陌生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家,略微迟疑。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书架上除了大量文学和教育类书籍,还有不少高中生复习资料和画册。墙上挂着许多照片,记录着一个家庭的成长:年轻的夏季军和许文莉抱着一个婴儿;小女孩第一次学走路;扎着羊角辫的小念希戴着红领巾;全家在游乐园的笑脸……
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情感冲击着(伊诺)。这种具象化的、充满温度的家庭记忆,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在她的成长环境中,照片更多是用于记录出席重要场合或达成某个里程碑,表情永远是经过计算的得体微笑,而不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甚至有些搞怪的瞬间。
她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一叠厚厚的复习试卷,“夏念希”的名字旁写着不错的分数。旁边摊开着一本素描本,里面画满了各种人物和风景,笔触灵动,充满生命力。
(伊诺)拿起素描本,一页页翻看。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这种纯粹的、出于爱好而非功利的创作,与她从小被要求掌握的“技能”截然不同。
她的手机(夏念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夏念希)发来的消息:“会议资料已看。林氏代表是否有特定禁忌或偏好?宋子逸是否知悉全部谈判细节?”
问题直接、切中要害,是伊诺的风格,但透过屏幕,(伊诺)能感受到那份紧绷的焦虑。
她迅速回复:“林氏副总李兆明不喜对方迟到,好红酒,忌谈其家族内部事务。宋子逸知悉70%,最终授权在你。冷静,你可以做到。”
发送完毕,她补充了一句:“母亲安好,勿念。专注你的战场。”
放下手机,(伊诺)感到一丝奇异的感觉。她正在指导另一个灵魂如何扮演自己,而那个灵魂正代替她踏入一个真实的商业战场。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不适,却又不得不依赖对方。
她需要找点事情做,来平复这种陌生感。目光落在厨房,她决定去烧一壶水。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却异常艰难。她找不到水壶,分不清那些瓶瓶罐罐里是什么,打开燃气灶的动作生涩得可怕。
最终,当她端着一杯勉强冲好的温水时,竟感到一丝疲惫。这比处理一份复杂的并购案更耗费心神。
她端着水杯,再次走过客厅,目光落在电视机柜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夏季军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背景是某个墓园。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黑色连衣裙,表情是超乎年龄的冷静和疏离。而夏季军的手温和地搭在小女孩肩上,眼神中满是包容和理解。
(伊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的小女孩。
那是她。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悄然浮现——
七岁的伊诺,穿着最好的黑色连衣裙,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着墓园地址的纸条。外婆去世了,那个世界上唯一给过她纯粹温暖的人。父母甚至没有回来参加葬礼,只派了秘书处理。她偷偷跑出来,想最后看看外婆。
迷路、被拒绝、那个温和的男人出现、沉默的旅程、墓园外的等待、热牛奶、火车票、还有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如果你以后还需要帮助,可以打这个电话。”他说,“有时候怀念亲人需要勇气,你很勇敢。”
那一刻,穿着昂贵连衣裙却像个小乞丐一样的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那里,感受到了类似外婆给予的温暖。那种温暖,与她父母那种充满算计和条件的“关怀”截然不同。
(伊诺)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心脏 inexplicably 地收紧。所以,夏季军的善意,对她而言,并不仅仅是“帮助”那么简单。那是在她冰冷刻板的成长轨迹中,一个罕见的、温暖的意外。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卧室方向,那里躺着那个男人的妻子。一种极其陌生的责任感悄然滋生。
她拿出手机,不是打给(夏念希),而是打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联系了另一个名字——“毒狼”。
消息简洁冰冷:“查一辆车,车牌乙C·X X X X X,本月29日下午西南路口车祸全部数据,包括附近所有监控覆盖点及可能存在的私人摄像头。最高优先级。”
既然暂时困在这个身份里,或许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调查夏季军车祸的真相,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擅长的事。
华尔道夫酒店顶层餐厅。
(夏念希)坐在预定的位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努力控制着不让手指颤抖。她对面的林氏集团副总李兆明大约五十岁左右,面带微笑,眼神却十分精明。宋子逸坐在她侧后方,随时准备补充或记录。
谈判比(夏念希)想象的更加艰难。即使有伊诺的事前指导和资料,对方的老辣和步步紧逼也让她应接不暇。她只能极力模仿着伊诺平时的神态——冷淡、简洁、在不说话时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
“伊诺小姐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惜字如金了。”李兆明晃着红酒杯,似笑非笑地说。
(夏念希)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数据比言语更有说服力,李总。”她将面前的一份报表轻轻推过去,“这是我们基于贵方上一季度财报做的风险模拟,在某些激进方案下,林氏的现金流恐怕支撑不到项目二期。”
李兆明的笑容淡了些,拿起报表仔细查看。(夏念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份报表里有一个关键数据是她根据伊诺的摘要和自己的理解推算的,她并不完全确定是否正确。
宋子逸适时地开口补充了几句专业分析,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暂时缓解了(夏念希)的压力。
她感激地瞥了宋子逸一眼,对方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恭敬而疏离。
整个晚餐过程,(夏念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力,捕捉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在脑中飞速搜索伊诺提供的资料和自己的记忆,给出最简短、最不易出错的回应。
当最终李兆明在初步意向书上签下字时,(夏念希)几乎虚脱。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与对方握手告别,表情依旧是恰到好处的。